■张家鸿
李辉先生笔下的文化老人群像,是我多年来孜孜不倦地追读品鉴的精神盛宴。李辉关于沈从文先生的文章结集出版,自然是我不会放过的阅读福分。
“眼中”于此有两种含义,一是李辉阅读视野里的沈从文,二是李辉日常接触中的有温度的沈从文。他在《平和,或者不安分》一文中写道:“沈先生留在我的记忆里的,虽然也有人们通常所说的谦和的笑,以及柔和的声调,但是,我最清晰的倒是他的风趣、活泼,还有孩童一般的任性。”李辉还说,这种任性在他看来多么富有情趣。
李辉在《画·音乐·沈从文》中提到一个细节,令我倍感亲切。“沈夫人对我说,沈老爱听肖邦、贝多芬的交响乐,更爱听他的家乡的民歌和民间戏曲,特别是傩堂戏。沈夫人刚说到这儿,一个令人难忘的场面出现了:沈老一听到‘傩堂’两个字,突然咧开老太婆似的嘴巴,快乐地哭了,眼泪一会儿就顺着眼角的皱纹,淌了下来。”这位爱故乡爱到骨子里的沈先生,历经人世沧桑之后赤子之心丝毫不改。多次在文章里提到此事的李辉,对此想必会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
为了了解沈从文其人其文,李辉持续多年采访与沈从文关系密切的许多人,曾追随沈先生到昆明西南联大就读的汪曾祺是其中一位。“他还喜欢在学生的作业后面写读后感,有时他写的感想比原作还要长”。“他的许多书都是为了借给学生看才买的,上面都是签他的笔名‘上官碧’。”沈从文愿意在毫无回报的情况下为学生付出这么多,其平易近人的风范与气度令后生晚辈如沐春风、如饮醇醪;对待一生的理想与志向,从来较真,从不退让,一颗心时刻准备再出发——这何止是“不安分”?
李辉当时在东单的家离沈先生在崇文门的家,走路只需五分钟左右。沈先生听音乐也好、流泪也好、计较到底走了几步路也好,在李辉眼里都是平和的。但不可否认的是,李辉之所以被沈先生所吸引,最根本的原因便是他那些作品所具有的永恒魅力。五分钟的路程虽只走了几年,但是这记不清走了几趟的五分钟所带来的收获,是李辉终生享用不尽的。
沈先生的天才作品、一生遭际、为人性情,注定了他是李辉接触过的文化老人中最特殊的一个。李辉与其他研究者最大的不同是,别的研究者通常只有通过阅读的“索取”,李辉还有送去,送去沈先生与老友冰释前嫌的可能,送去故旧亲朋的最新消息,送去自己青春生命的朝气,送去可以消除彼此隔阂的笑容。读李辉的文字,我感觉沈从文先生仿佛还在人间,还坐在藤椅上笑着听李辉从广阔天地间得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