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凯雄
拙文标题中的那 “曙光”二字说的是身为出版人的龚曙光而非自然界的曙光,如果不将其“引”起来,后面跟上“迸发”二字似乎有点说不通。
曙光的工作状态是事无巨细无处藏身,繁杂繁重,琐碎琐细,常有烦心烦燥之时。而《日子疯长》所呈现出的却是另一种状态。
曙光学中文出身,还远赴山东跟随名师攻硕。毕业后曾在文艺单位工作,曾经也是个不错的青年批评家。只不过是“这二十年来远离文学,一天到晚纠缠在生意中,一年到头就没有一点空闲”。或许也正是有了生活的这般反差,看曙光的《日子疯长》就完全没有读一般散文的那种闲适感,而是充满了一种迸发的力量,像是一个训练有素却又憋坏了的文学游子一朝重拾笔墨,就有一种既充满了激情充满了表达的冲动而又有着游刃有余收放自如的掌控力。这一显著特点的确令我有了几分感动,于是也就不避同行之嫌自告奋勇地为曙光这位“文学新人”站一回台。
《日子疯长》收散文凡14则。其人物不是父母至亲就是儿时故旧,其场景则大抵为梦溪故地,其情真切其文质朴其理通达的特点鲜明地跃然纸上、贯穿全书。
于我而言,读熟人同行的忆旧性散文,总是难免会有点“窥私”的冲动,虽知道这是人性中丑陋的一面,但又终难去俗。因此,在《日子疯长》中进入我眼帘的首先就是曙光笔下那些关于父母至亲的篇什:《母亲往事》《我家三婶》《大姑》《属猫的父亲》《财先生》和《祖父的梨树》……这虽是一个来自中国最基层的、以农事为主体的、普普通通的大家庭,却被曙光处理得苦难中透出安宁(其实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坎坷中尽显达观、柔弱与顽韧融合、浓情与淡然相拥。读时时而为温情触动时而为艰难震撼,但作者的笔墨却始终不喧哗不掩饰,不噪动不回避,整个尺度的掌控自然圆润,进退有序,着实了得。
曙光与我基本同龄,因此,我们的那段青葱岁月大抵都是在一场接一场的“运动”轮回中度过与流逝。《日子疯长》中的环境地处湘西小镇,虽多了些封闭,大时代的风云际会或许来得晚了一些,但大时代之为大时代的一个重要表征恰在于它强大的穿透性与辐射力。因此,在那个“梦溪”的古镇深处,我们还是依稀看到了那个时代的特定因子在这个湖湘原始野性环境中所产生的某种“杂树生花”之奇效。如此这般,诚如曙光的夫子自道“无论历史的逻辑是否忽略这些人事,但对他们而言,时代过去了,日子却留了下来。”
如果说现在我们年产纸介长篇小说九千部(我高度怀疑这个数字不全都是新作)是一个庞大的客观存在的话,那么散文在另外某些维度肯定也是当下文坛另一个庞大的客观存在:比如现在年产散文多少篇大约就是一个难以统计的数字,比如现在写散文的作者到底有多少人恐怕同样还是一个难以统计的数字……面对这样一个庞大的客观存在,总结一下《日子疯长》的成功秘诀十分必要。
在我看来,曙光这部《日子疯长》的成功秘诀如果用最简洁的说法来概括的话不过就是三个字:真性情。父母至亲、儿时故旧、梦溪故地……这样的题材不用情,难;完全用真情,更难!《少年农事》这样的选材其实是比较难处理的,但因其就是作者的儿时亲历,不用情难,因而全篇读来并无枯燥琐碎之感,反倒是趣味横生;《母亲往事》《我家三婶》《大姑》《属猫的父亲》《祖父的梨树》《财先生》《我的朋友吴卵泡》……诸篇,主角皆至爱亲朋,这样的题材用情很正常,用情过度虽不讨喜但多少也还能理解,反倒是用真性情不那么容易,所谓为亲者讳为尊者讳是也。但在曙光笔下,无论是“亲”还是“朋”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点“糗事”缠身,有的甚至还不止于“糗”而是近乎“丑”了,这就是用了真性情,读这些个篇什,心中的滋味就不仅是暖而是“动”甚至“悸”。《日子疯长》以叙事为主,间或冒一两句评价性的议论,比如说母亲的“人生行止,究竟是在且行且待中坚守,还是在且待且行中彷徨”;比如说吴卵泡“引以为荣的作品,其人物不如他自己率性有趣,其命运不如他自己耐人寻味。搞了大半辈子写作,吴卵泡最令人惦记不舍的作品,大抵还是他自己”。这些“洞明于智”的评说不用真性情是写不到这份上的。
构成一篇优秀散文的成功要素不少,但于这种文体而言,“真性情”应该是最基本的要素,缺了它,即便其语言再漂亮、其结构再讲究,都依然会给人以苍白感;而比缺乏真性情更可怕的则还在于无情、伪情、矫情和煽情的泛滥。当下的不少散文恰是这些恶情泛滥的产物。在这样的背景下,当更显出龚曙光《日子疯长》的珍贵了。
(作者为知名文艺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