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2018年12月25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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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科卫;广告

“死亡教育”是我们每个人都缺失的一堂课

用最暖的光照亮逝者远行的路


    ■本报首席记者 唐闻佳

    记者  张  鹏  李晨琰

    站在2018年岁末谈生死,别有意味。因为这一年,我们送走了不少人——霍金、王丹凤、单田芳、李咏、金庸、程开甲、二月河……死亡,总是让人畏却,但每一次送别,对生者来说,何尝不是一次“死亡教育”——一门在多数人生命中缺失的“课程”。

    “死亡本是一种客观现象,是我们人为赋予了它意义,你选择什么样的生死观,其实就选择了什么样的人生观。”正如每天都在直面生死的医生们所说,当我们谈论生死观时,其实是在说“向死而生”。当你我坦然面对死亡,就会发现:死亡原来不一定是冰冷的、黑白的,它也可以是温暖的、彩色的。

    我们谈生死,是在谈如何好好活

    近日,《奇葩说》选手邱晨自曝患癌,却打开了“死亡教育”的话匣子。她说,死亡是对生命最精准的教育,她想在余下有限的生命旅程中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霍金生前也曾说过:“当一个人面临早逝的危险时,就会体验到活下去是值得的。”

    “不知死,焉知生。”这是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妇产科主治医生许啸声近年来的深刻体悟。

    第一次受邀“谈生死”是在一年前,许啸声拿到的题目就四个字——“向死而生”。邀请方告诉他,分享会将在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举行。结果,那天来的不止有医学生,还有闻讯赶来的市民。

    第一次面对死亡是在少年时代,在舅舅的病床旁。“舅舅因重症乙肝去世,母亲对我说,以后你要当医生,这样可以救很多像舅舅一样的人。”许啸声记住了母亲的话。两年后,外公又因白血病去世。父亲告诉他,如果以后当医生,要守护那些需要帮助的人。高考时,许啸声选择学医。对于生死的理解,是在工作多年之后慢慢升华。

    “我们的教育会教大家如何热爱生命,却很少提及如何面对死亡。”许啸声感到,生活中很多人的困惑,其实都源于“死亡教育”这堂课的缺失。他遇见过在太太床边搭地铺的丈夫,生命终点的守候灿烂超过繁星;他遇见过主动捐献遗体的患者,求生欲望极强的眼神背后,有着无法形容的宁静与释怀。

    “听过最撕心裂肺的恸哭,才知道来日方长,其实并没有那么长。”许啸声总是不忘与人分享:当我们谈生死,其实是在谈珍惜,谈善良,谈爱的升华,谈责任,谈如何好好活。

    关于活着这件事,死亡是最好的老师

    都说医院是死亡教育最深刻的场所,医务人员直面了太多生死。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胰腺外科主任虞先濬至今记得第一次面对病患死亡时的场景,“患者就在我面前死去,看着他身旁的家属嚎啕大哭,我也忍不住流泪了。”

    病患无法接受死亡,家属无法接受亲人离世,也有大量医生不知如何与病患沟通死亡……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医院上演。

    在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综合治疗科主任成文武的记忆中,因得知自己患癌而被吓死的患者不在少数。“有位司机被确诊为肝癌,他只听进去了‘肝癌’两个字,完全无心了解治疗方案,不到一周便离世了。”成文武惋惜不已,“其实,他原本是有活下去的机会的。”

    2004年,成文武前往美国M.D.安德森癌症中心培训,在那里他看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肿瘤治疗模式:医生、病人、家属、社工围坐在一起谈病情进展,谈治疗方案,也谈到治疗的最坏结果——死亡,以及如何正确面对死亡。

    “我非常震撼,因为死亡在我们国家一直是讳莫如深的话题。”由此,成文武也愈加明白,生死教育是多么必要和可贵。他说,这是教人如何在明知自己终将死亡时,更好地珍惜短暂的生命。

    “面对晚期肿瘤患者,再好的医生能做的努力也不多。”成文武说,如何将病患在死亡前的满意度、舒适度提高,如何让家属安然接受患者的死亡,都是生死教育所要关注的。

    令成文武难以忘怀的,是几年前的一位晚期肠癌患者。60岁上下的年纪,年轻时吃过不少苦,终于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却遭遇不幸。她的丈夫想不通,家缠万贯为何买不来妻子的性命。

    “我每天都和他们谈心,还将她的女儿、女婿从国外喊回国。”成文武坚持了45天,每天“谈心”三小时。终于,在患者去世前几天,他们想通了。“爱人在侧、儿孙绕膝,患者走得很安详。”成文武说,这是生死教育最好的结果。

    跟孩子说死亡,可以是一件彩色的事

    从小到大,我们对于死亡的印象是冰冷的、黑白的,是心电监测仪上的那几道直线,是医生下达的“死亡通知”,是开给家属的四联单。但其实,死亡也可以是彩色的,只是在东方世界里,这样的叙述确实少见。

    关于死亡,作家史铁生生前曾说:死,是一件无需着急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都会到来的事,一个必然降临的节日。

    “在我死前,我想要……”上海市控江中学心理教师林婧婧,在“面对死亡——恩宠与勇气”主题班会课堂上,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结果,学生们的“遗愿清单”写满了一黑板:“我想周游世界”“我想养一只小狗”“我想陪伴着父母,听听他们和我成长的故事”……

    五年前,林婧婧成为控江中学专职心理教师,开始探索校园里的死亡教育。在她看来,死亡是学生成长过程中的一门“必修课”,是教育无法回避的话题。“作为生命一部分,死亡赋予了生的阶段以价值。这块黑板如同一面镜子,将一道光折射到我们心中,让我们与自己的内心坦然相对,让每个人都去反省,什么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林婧婧也会邀请学生为自己写墓志铭,一位擅长数学的同学给自己设计的墓志铭是一副复杂而精美的迷宫图。

    越来越多年轻父母认为,死亡不再是亲子谈话间的禁忌话题。在上海市三灶学校,家委会组织“妈妈故事团”,用绘本故事与孩子聊死亡。绘本讲述活动发起者、该校语文教师富士英说:“由此,孩子们对生命多了一份敬畏感,也更懂得父母养育的不易。”

    在国外,一些中小学生会在老师和家长的陪伴下走进殡仪馆、临终关怀机构,握住弥留之际老人的手,向他们表达安慰,送上真挚的祝福。去年,一部描绘墨西哥传统节日“亡灵节”的动画片《寻梦环游记》更是向观者传递出一个信息:死亡可以是彩色的,可以是温暖——既然死亡是一个客观存在,何不用最暖的光照亮逝者远行的路。

    “回忆总是向后,生活总是向前,在这前后的拉扯之间,是我们读过的书,走过的路,爱过的人。”多年后的今天,许啸声这样与人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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