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2017年12月30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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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会

冬夜


    陆蓓容

 

    京居月余,白日晴和,很宜于曝背闲谈。只是夜中霜威肃重,久立、缓行都不好受。尝与友人约晚饭,她把酒和手一起揣在羽绒服大口袋里,两人闷着头找馆子。进门坐定,在烟气与饭味儿里作长夜之饮,始觉人间又有生气———此间的冬夜太长了。

 

    落叶树都沉默后,晨昏变换只在天光。晴日往往无云,但太阳倦意深浓,碧海般的青天也不能叫它打点起精神。四点多,头一歪,垂过宫墙。五点多,西天边只剩了橙灰云影,像淡妆上薄薄泪痕。新月牙从东边升起来,形迹光辉都细弱,又似一声不及传递的安慰。我常在这时穿出神武门回寓所去,也循例到角楼处停车回望。残霞渐下,换作高城灯火连绵。它们闪烁着,唤醒了几粒疏星。

 

    六点钟,天黑透。倘若空气不坏,便黑得清澈见底,澄澄湛湛,映出下界万事纷繁。正当晚高峰,大路上人车都多。这季节大衣早不敷用,男女老少都穿上了羽绒服,像许多卖不出去的老面包,高低大小各不同。大家生机杳然,只管沉默着往家趱。汽车也不肯鸣笛,只是堵成一片,连串红灯首尾相衔。它们遮断了过街横道,骑行者只好在长龙里乱钻。人行道并不平整,洼地里结着冰碴,行人又向自行车道上漫漶开去。

 

    夜色清透,不能掩此凌乱,我也不总能压住心底隐约凄惶。好几次想要眼不见为净,龙头一拐钻进胡同。那全是另一片模样。虽在城市中心,许多胡同里几乎没有灯光。借着远处高楼隐然霓虹,堪堪只见房檐与墙垣的影子。道旁杂物散放,家家门户深关。偶有狗叫,居然醒神,使人提防着道路不平。

 

    工作日,每天如此走进夜幕,暗想都门往事古来跌宕,许多古人都来这座城里目送过黄昏。我只心上徘徊,自有人勇于引吭。一天刚骑到沙滩红楼,有位大叔掠过了我。粗厚嗓音风中掷地,唱的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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