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亦朔

    说伦敦是花园城市，一点不为过。海德公园、格林公园、圣詹姆斯公园在市中心比邻衔接，蔚为壮观。更有无数街头绿地、不知其名的小公园，星星点点散布在街区，数百米之外，必有一处，奥妙深藏，外人未必知晓。客居者闲时散步，踏入其境，往往会有意外发现。邂逅罗斯柴尔德家族庄园旧址，只是机缘巧合而已。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在手机上浏览伦敦地图。看到西边有一大块绿地，查一下觉得去那里交通方便，说走就走。找到大门口。迎面一个花园，标牌上是意大利花园，我不禁莞尔一笑。乔治王时代，英人追崇意大利时尚，贵族们在自家院子里建造一个意大利花园，无非就是竖几根希腊罗马式的柱子、立个雕像、砌一汪喷水池而已。果然，我在园子里看到的石柱、雕像件件外表黝黑，线条模糊，完全没有意大利文艺范的风采。原因在于，希腊和意大利盛产大理石，那里的石雕品用料精致，即使历经千年磨练，风雨洗刷愈加纯白细腻，而英国本地鲜有大理石，多的是砂石花岗石，塑个雕像，立在室外，风雨侵袭，百年过后早已满身瘢痕，惨不忍睹。我一边走一边暗忖，这是哪个潦倒的贵族缺钱养护偌大庄园，或者交不起巨额遗产税，赠予政府了事。

    走出“意大利花园”，转过几处灌木丛，圆形池塘波光鳞鳞，天上飞鸟追云，池中水禽逐波，岸边青柳垂枝，迎风拂水，不由赞叹英国园林风光，清新可人。远处是一大片草坪，不少游人嬉闹玩耍，十几个青年人掷木块比赛，喝彩声声；那边五六个屁孩踢球抢断，大呼小叫。

    这栋别墅的主人是谁？怀着好奇心，我快步走去，一探究竟。转到大楼正门上方，有标着“岗纳斯伯里公园博物馆”的招牌，进入正门大厅，一位女接待员笑脸相迎，递上介绍手册。手册图文并茂，我仔细读来，心跳加快，原来这里竟是神秘的罗斯柴尔德家族庄园旧址。在二楼主展厅，还陈列着罗氏伦敦家族成员的老照片，以及家族谱系的纪年介绍。

    罗斯柴尔德家族是崛起于十九世纪初欧洲的金融财团，创始人迈耶·罗斯柴尔德运用金钱为杠杆，在列强争斗、攻伐不断的血腥漩涡中纵横排阖，用金钱贿赂王权，借王权攫取财富。老耶拿膝下五子，在家族巅峰时期被派往伦敦、罗马、维也纳、巴黎、法兰克福，设立当地的银行分行，在金融界呼风唤雨，称为罗氏五虎。1804年扎根伦敦开设分行的是罗家三子，名叫内森，与皇室、政客等上流人士交游甚广，其子后来还当选为英国下院议员，可见其权势之大。我曾经着迷于罗家三子内森的传说，如何借滑铁卢战役的信息操纵金融市场，从而攫取发家的第一桶金。他的“飞鸽传书”、“快马送函”等传奇之举至今扑朔迷离。在这个事发现场，看看罗氏家族成员的老照片，对照展厅说明书介绍的历史背景，堪称一场沉浸式历史漫游的享受。

    从一楼走到三楼，沿正厅直至侧室，我不禁惊讶于这里简直是一个迷你版的唐顿庄园。就拿厨房的展示来说，与《唐顿庄园》留下的印象毫无二致。厨房中间一张古旧的实木长桌，可以围坐十几位厨娘仆役同时劳作，倚墙靠立的橱柜里摆满了锅碗瓢盆，还有称重器、石臼木杵等厨房用品。另一边整堵墙砌进钢铁铸就的火炉，两旁挂着琳琅满目的铁钩、铁铲、铁勺等炙烤用具，如今虽然只是冰凉的铁器，我依稀可见熊熊燃烧的炉火，整只的牛羊在其中旋转、冒油，变得通红黝黑，肉香四溢。我惊讶地看到在厨房远端安装着与现代饭店厨房相似的煤气灶，管道和开关的布局非常合理，可供五六位厨师同时掌勺。出于好奇，我询问一位工作人员这里何时开始供应煤气，她一时语塞，拿起对讲机沟通一番后对我说，他们1850年就用上了煤气。

    在厨房和主人居所之间是管家的办公室。管家办公室位于主人居所与仆人工作区的连接点，走廊里一扇厚木大门隔开了双重世界，仆人绝不可越雷池一步，主人亦不会踏入下等人地盘。三楼的坡顶房间是女佣卧室，4人共居一间，由专门楼梯通达厨房。二楼是主人的卧室，如今布置成展厅，介绍当地纺织业和工业制造业的发展历程。另辟几个主题展厅展示从史前至今的出土文物和艺术精品。只有一间保持卧室布置的展厅，这是当时招待国王来郊游狩猎后下榻过夜的居室。可见罗斯柴尔德家族权势之大。

    底楼是高大宽敞明亮的功能厅。各大厅都有一排顶天立地的落地窗，面向一片广袤草地，沿坡而下。视线所及，直至远方的森森丛林，其间有池塘、古树、花园、城堡，尽收眼底。此时，我站在窗前远眺，在这块曾经仅供王公贵族猎狐、钓鱼、赛马的园林土地上，附近居民散步的散步，嬉闹的嬉闹，尽享大自然的安宁。

    走出公园大门，我转身回望壮美的别墅雄姿，夕阳在远处丛林起伏的树冠上洒下一片金色薄纱，脑海里出现一幕幕英国历史剧情，似乎就在不远的背景下展开。我意外一窥所谓“世界上最神秘的家族”庄园内幕，看清了他们的日常生活场景，无非也就是一个善于驾驭时代风云的资本玩家而已，在历史的大浪淘沙之下，无可奈何地走向式微，再也无力兴风作浪于世界经济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