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燮君
2018年3月12日晚,我从美国飞抵上海浦东,一出机场就在凛冽的寒风中,收到著名画家孔柏基先生在纽约去世的消息———那边还是12日上午,冬雪未化。
两天前的上午,我刚刚在纽约一家医院和孔柏基先生见上了最后一面———他已与病魔抗争了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与孔先生相识五十年,一直保持亦师亦友的交往和热线联系。近三个月,又陪伴他走过了生命的最后里程。孔先生走完了八十六个人生春秋,耕耘了七十四年艺术岁月,现在,他的绘画艺术永久地定格为“磅礴与凝重”。
孔先生于1932年出生于浙江上虞,1944年拜师学画,1948年毕业于上海中华职业学校,1952年开始版画创作,1956年起在上海戏剧学院任教。曾任上海戏剧学院美术系主任、艺术研究所所长。1986年起定居于美国。孔先生用油画棒和卡纸建构了斑斓的固体油画世界,又实现绘画材料的重新组合,在纸上富于变革意义地使用了油画颜料,庄重地向世人展示“纸上油画”的独特风采。他在固体油画领域积累了“铺、揉、盖、敷、刮、勾”等丰富而独到的绘画经验,又用液体油画颜料在中国皮纸、宣纸和西式各种纸上恣意作画,精心收拾,力透纸背,滋润渗化,情思悠悠,尽收神奇,难以复制,不可多得。
孔先生的画有鲜明的艺术个性。“向往自然,崇敬自然”为其一。他深信“自然的召唤”,对自然有亲切之感、深切之悟。他说:我乐于肩背着画夹,在康州格林威治小镇附近奔逐,寻觅景色,写生作画,置身于春天的妩媚,夏天的葱茏,秋天的艳丽,以及冬天的静谧。细品行云流水,一树一屋,让我沉浸其中。于是我的画风,显得比以前凝重了许多。我只是想画出大自然的纯洁和深邃,让我自然而然地进入到一种融化其中的心境。
大自然中的树千姿百态,孔先生说他画了几乎半个世纪的树,对树确实情有独钟。他说:看树画树,常如痴如醉。树绝不类同,极具个性;不卑不亢,极具自尊;铜铸玉琢,极有格调;挺拔轩昂,极有品性。树色千万,四季各异,明暗互映,交错相衬,起伏呼应。因为我热爱大自然,深感最伟大、最纯洁、最仁慈、最浩瀚、最崇高、最永恒的,只有大自然。我和女儿陈颖,曾多年与孔先生一起到大自然中写生。记得2012年早春二月,在美国东海岸的海湾写生,我们都冻得直哆嗦,孔先生却挺直腰板,从容作画,至今历历在目。孔先生的绘画作品《海边》《花》等都是写生作品,表达了对大自然的敬仰和热爱。
“画敦煌,追远风”为其二。经过长期的艺术准备,孔先生于1979年和1982年两次赴敦煌,足迹遍布莫高窟、榆林窟和西千佛洞,两次都见到了常书鸿先生夫妇,在那里画的作品“数以百计”,回来后悉心定格敦煌印象,创作激情喷涌而出,艺术作品“数以千计”。“敦,大也;煌,盛也”,盛大辉煌的敦煌以其富饶、神奇、诱人、灿烂给了孔先生不竭的艺术探索的动力,孔先生在 《隋菩萨》《供养人》等作品中力显“寻古道,追远风,融东西,贵创新”的艺术特色。这些力作线条精美,形象慈善,气息平和,精神兼备,是艺术家留于身边、传之后世之作,足以让观赏者对艺术家之“定格敦煌印象”一饱眼福。驻足于这些作品前,可以感受敦煌艺术包蕴了人文,带来了神圣,引发了感召,组织了洗礼,营造了一个享用不尽的艺术殿堂,形成了一个无比巨大的文化现场,产生了一种经久不衰的艺术影响,凝结成一道跨越时空的文化风景! 中央美术学院院长范迪安先生作出这样的评价:孔先生的《敦煌印象》 等一大批作品展现的不仅是他自己的发现与表达,也不仅是中西艺术在形式上融合的实践方式,而且是提示了中西艺术在本质精神上相接会通的可能性……时过境迁,当年的许多“前沿”命题而今成为常理常识,但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艺术史会记下孔柏基先生的历史性贡献。
“记忆亲情,怀念生命”为其三。孔先生的许多作品抒写了“记忆亲情,怀念生命”这一永恒的话题。他画故乡,画小时候常常梦见的老槐树和后院。孔先生每天早上起床,梳洗完毕,整理衣着后,总要站立在母亲相片前思念母亲。孔先生还常常梦见姑苏,梦见故乡。他在 《伟大的梦》 一文的尾声动情地写道:“不管如何,这总是我的梦,我无法忘却,无法回避,无法鄙弃。我的梦也许告诫我:应当怀念历史、怀念故土、怀念曾经引领过我的人;应当缅念梦的启示,从生命中去珍惜梦的爱抚。”孔先生的深深的亲情、乡恋和感恩,使他进一步理解生命、走近历史、感恩亲情,使他的艺术创作不断走向成熟,趋于经典。于是,《路口》 描绘了孔先生和鄷卿丽老师初来美国时每天接送上下班的时空,借景抒情,逬发出紫灰、玫瑰色的基调;有了 《童年回忆》 和 《墨西哥民居》 的乡恋情结、人文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