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铮
钱锺书先生考清华的时候,数学一门不及格的事儿,久已播于众口。于是,我们不免形成这样一个印象:钱先生数理化是不行的———当然,这一印象未必不符合实情,只不过可能稍嫌刻板罢了。
其实,钱先生中年时还读过物理学方面的书的。比如,他读过埃德温·阿瑟·伯特的名著《近代物理科学的形而上学基础》,尽管“形而上学”几个字表明该书的侧重点仍在哲学方面。通观《钱锺书手稿集·外文笔记》四十八卷,其中确有一本“货真价实”的物理学著作,那就是爱丁顿(Arthur Eddington,1882—1944)所著《物理世界 的 本 质 》 (The Nature of the Physical World)。
爱丁顿是英国有名的天文学家、物理学家,在英语世界,他普及相对论的工作尤为人所铭记。1928年出版的 《物理世界的本质》 一书带科普性质,民国间即有译本,题为《物理世界真诠》,作者名写作“艾丁敦”,严鸿瑶译,商务印书馆1934年第一版。近年,《物理世界的本质》 又有了新中译本,可见这部物理学读物的价值还是受到认可的。
1935年,《物理世界的本质》被收入英国“人人文库”(Everyman’s Library) 重版,钱先生读的就是这一版。《钱锺书手稿集·外文笔记》第十七卷里有一节抄录自此书,恰好出自讲爱因斯坦相对论的第二章,也就是说,且不管读懂了多少,相对论钱先生是知道一点的。
Surely it is absurd to suppose that the universe is planned in such a way as to conceal its plan.It is like the schemes of the White Knight:
But I was thinking of a planTo dye one’s whiskers green,And always use so large a fanThat they could not be seen.
不过,读了这一节文字我们便不难明白,钱先生的兴趣其实还是在文学方面。在严鸿瑶译本里,这一节是这么译的:
若说宇宙是依照计划造成,而隐去它的计划,简直是荒谬之谈。这就好像《白衣武士》中的计划:
可是我想好了一个计划———要把他的美髯染成绿色,再常用一面那样大的扇,遮着胡子不教人家看得。
译者大概读书有限,又无处查考,把White Knight的意思搞错了。事实上,那段歌词是《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第八章里的,书中的白骑士唱歌,歌词里有一个老头儿说出上面那句有悖常理的话来。
钱先生读物理学著作,留意的却是作者对文学作品的引用。钱先生究竟还是那个钱先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