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娇(上海大学学生)
“像我们这样生长在都市文化中的人,总是先看见海的图画,后看见海;先读到爱情小说,后知道爱;我们对于生活的体验往往是第二轮的,借助于人为的戏剧,因此在生活与生活的戏剧化之间很难划界。”———张爱玲《自己的文章》
因何以张爱玲之语开篇? 只因舞剧《稻禾》中有这样一幕———壮年男子用竹竿敲击炎赤的地面,当时只以为是土地焚烧后裂开之音。观剧结束后,忽听得同路人形容,这是稻秆难耐炙火所发出的噼啵声。对此答案我不禁笑然称是,由是,联想到张爱玲的这段话。我想这亦是《稻禾》乃至其他艺术创作有意义的地方。尽管“生活的戏剧化是不健康的”,但在城市化不可逆的当下,认识它、记取它、反思它,起码要比恒久处于“技术至上”的单纯极致中要来得丰富一些。
《稻禾》以台东池上农村为背景,把镜头低到尘埃中,以泥土、花粉、谷实、风、水、火为段落,从种子的落地一直絮说到最后的焚田和新生。听着好似《稻禾》只是一幅微距摄影风景照,然则,它包含着更多。“花粉”一节,男女舞者在滔天绿浪中嬉戏欢愉,缠绵的身姿投射在地板上。随着时间推移,男女舞者以及他们身下的那抹绿影逐渐缩小、缩小……最终天地只剩一隅。此时,他和她在旷野中逃开了庸常与琐碎,律动出生命的抽象与美丽。我想《稻禾》并不只是田园诗,将农村抽象为静谧优美之所在。数个段落中都出现舞者在地面不屈蠕动、剥离与挣扎的景象。恰如世人,终其一生在挣与图,完成的不过是最为卑微的愿望。而看着台上舞者幽微的身姿,我想与其说我们在自然中找回生命的强力,毋宁言在舞者身上看到了人生的尺度。艺术的低伏不同于现实里的软弱,舞者之张是经年累月修习的表达,舞者之弛亦是摸索生命虚实的结果。
借《稻禾》,我亦看到了风光旖旎的池上农民所诉说的在地的好风景,好山、好水、好闲情生活的不同凡响之处。池上农民的家里挂着米勒《拾穗》以及梵高《星空下的咖啡店》;他们写书法,“书法作品像晾衣服一样地吊满几条铁丝”。在市场化风卷残云的今日,如此这般的情怀实难经受住太多世俗的攻讦。然而,我想正是这样一种情怀让林怀民创作出以池上为背景的《稻禾》,以及在其中“斗胆”加入诸多艺术实践。
卡拉斯咏叹调是西人耳熟能详的曲 目,林怀民在东方舞剧中加入西曲不免遭受不合时宜之讥。然而,看过《稻禾》 我却要笑非议之人犯了学究病,犹记在看《大明王朝1566》听到莫扎特《G小调第40号交响曲》时不禁击节叫好,《稻禾》 中客家民谣和西方歌剧的浑融尽可让诸般疑虑退散、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