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2017年07月20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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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会

夜宿黄狮寨


    余斌

    上世纪八十年代,出门旅游时,没有旅行社来安排你的行程,也没有旅行指南之类来提示你该去哪去哪。信息皆来自口耳相传,一切的一切,都得自己打点。从住到吃到行,常常是“未可知”,种种的不便是自然的,好处也恰在这“未可知”上,因常能看到别样的风景,领略别样的经验。

    那也是我游兴大发的年代,逮着机会就出游,暑假更是年年不落。一九八四年夏天,去的是湘西。这要归因于沈从文的诱惑,他将那地方描画得宛如世外桃花源。我是带着他的 《湘西散记》上路的,一如那年四月借访学之机,带着郁达夫的游记游富春江。相去未远,记忆犹新,不由的便拿富春江和沅江、酉水比较一番,就觉湘西山水不似浙中的妩媚,更有一份野性。

    那时,湘西游人无多,即使是现在人满为患的凤凰,游人也极少,以至单凭拿个相机,便知你是外来者。张家界例外,那里已经在搞开发,“国家森林公园”的封号刚出现,相当珍稀,张家界似乎首批就加冕了。沈从文的湘西则无张家界一席之地,———他写的是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湘西,而自然的风景名胜,往往恰是在不宜人居之地,像张家界,乃是登临游玩之所,而非生活的地方。

    虽然沈从文不提,张家界当然还是我此行的目标之一。幸亏有这一处,不然我就很难要言不烦说明我的出游,———以当时的标准,湘西不能算一处名胜,有了张家界,就仿佛师出有名,报出名来,大体上就无需费辞了。

    张家界地界颇大,游人大都在山下安营扎寨。我是和我妹妹同去的,下午到达,依她之见,先住下,附近转转,第二天上山。我听说景区高处有黄狮寨、腰子寨,如同黄山的玉屏楼、北海,天气好可看日出,遂一心想住到山顶上去。最后依了我,马不停蹄,往上去了。不比后来的有缆车之类,偌大景区,只能靠两条腿。四点多钟,爬到天书宝匣,一路上几乎不见游人,只零星遇到几人在往下走。问黄狮寨还有多远,有说远,有说不算远,不得要领。最糟糕的是,有人说上面没住的地方,妹妹累得走不动,就差哭了,听了此话,马上有许多露宿荒山的恐怖想象,坚决要回头。我是听说可住宿的,连忙给她打气,坚称得来的信息不会错。

    好说歹说,总算让她随我继续往上爬了。事实上我虽信誓旦旦对她打包票,心里却不免打鼓,疑惑上面是否有招待所,甚至,是否有人家。没有的话,计将安出?

    傍晚时分,终于到了黄狮寨,几间进入视线的平房让我松了一口气。告诉我们没地方住宿的人也不能算错:这里原是一处林场,接待我们的都是林场的人,平日在此住宿的人寥寥无几,当然,若有游客,他们也可管吃住。点了两个菜,边吃边和林场人聊天,我们觉得很安稳了。

    饭罢便有人拎了一串钥匙领了我们去入住,发给一盘蚊香,一支蜡烛。我有点疑惑,山上也有蚊子吗? 至于蜡烛,那是备着停电时用的,林场有台发电机,但晚上八点多就停电了。果然,过了一阵,整个山头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不知住的房间原来做何用,空空荡荡,沿墙放了一圈床,中间有好多西南一带常见的竹椅,再无别物。竹椅不平,找了块砖头垫平了点上蜡烛,一会儿就让从门缝里进来的风吹灭,屋里越发漆黑一团,因是没有窗户的,一面都是上着的门板。开了门就是山景,真正的“开门见山”。却也不敢开,夜黑风高,你觉得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冒出一匹狼来。

    蜡烛也不再点了,反正是睡觉。在黑暗中听着风声,门板的墙上有好多缝,风呜呜地响,好像天地之间只有风在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有一种风雨飘摇之感。我知道是安全的,没来由的兴奋,不过很快也就睡去。半夜醒来,发现风停了,门缝里透进的几线月光静静地躺在床前的地上,一时间,竟是不知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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