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铮
一直觉得,汪荣宝称得上是晚清的一个“文艺复兴人”(Renaissance man)。以著作来说,遍及四部:《思玄堂诗集》是清季西昆体的代表作,《法言义疏》是诸子学的名著,与许国英合撰的《清史讲义》 是写得早而今天依然值得读的清代史,至于与叶澜合编的《新尔雅》,虽然内容已为“新学”,但按四库的分类法,还算经部小学类罢。事功方面,推动晚清、民国宪政,《大清宪法草案》《中华民国宪法草案》 都少不了他的参与。入民国,做议员,复转事外交,先后任驻比利时公使、驻瑞士公使、驻日本公使。在政学两界有如许成绩的,即便在俊彦辈出的近代,也不多见。
今年3月,我买到一套法文版的卢梭《忏悔录》(Les confessions)精装本两卷,由Van Bever编订,巴黎Georges Crès书局1914年出版。该书装帧颇精,书顶刷金,用纸尤坚韧,在法国书里算是相当好的。第一册内封钤一篆印,印文为“衮父所藏”。汪荣宝,字衮父,且近代名人以“衮父”为字者似也只有这么一位。如此说来,这书该是汪荣宝旧藏了。
然而,在我印象里,汪荣宝是留日出身,懂日文理所当然,难道他还能读法文吗? 前两年是读过《汪荣宝日记》的,未见其有懂西文的迹象。嗣后,偶阅王揖唐《今传是楼诗话》,才把疑虑打消了。王揖唐记汪荣宝:“君与余共事议席,投契夙深。使欧数年,法语精进,有如素习。侪辈中壮年勤学,旁通西文者,同年章茝生(祖申)外,未见有第三人也。”今本《汪荣宝日记》只收1909年至1912年日记,而汪荣宝出为驻比利时公使则在1914年,看来汪荣宝是使欧后方学的法语。三十几岁开始学一门外语,几年工夫,达至“有如素习”的程度,汪荣宝之劬学,的确令人敬佩。
《思玄堂诗集》中有七律《留滞》一首,题后自注“欧战时驻比京作”,说明是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打响后,德军将占布鲁塞尔之际所作。颔联云:“对月略能推汉历,看花苦为译秦名。”后面一句,或许是说观看西洋花木时还思忖着如何回译为中文名。大概这时候汪荣宝已经在学法语了罢。
那两卷卢梭《忏悔录》出版于1914年,时间上倒也对的上,只是不知汪荣宝是在比利时买的还是在比利时沦陷后随比政府流亡法国时在法所购。
不过,汪荣宝好像并没有读过此书,因为很多书页都没裁开。说起来怪有意思的,我发现他没读过,心下倒释然了。频年所得名家旧藏之书不少,其中自不乏通篇批点、丹黄烂然者,看了固使人平添几分向学的志气,而书页未裁的,却也碰到过不止一回了,“原来名家也有买了书囤着不读的啊”,这样想着,心里的意气就稍稍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