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善
2月17日 阴,有风。西洋情人节刚刚过去,就得到一本梁遇春(1906—1932)译注的《情歌》。此书1931年11月上海北新书局初版,狭长32开本,中英文对照,列为“英文小丛书”之一。
既然书名《情歌》,书中所收当然都是情诗,自中古起至Laurence Hope止,包括了P.锡德尼、莎士比亚、J.多恩、R.赫里克、彭斯、柯尔律治、L.亨特、拜伦、雪莱、济慈、丁尼生、白朗宁、C.G.罗塞蒂、哈代等英国各个历史时期代表诗人的作品。这个译本是梁遇春所选还是有所本,已难于查考。不过,卷末有一篇附记,对英国情诗史作了提纲絜领的梳理,虽略长,还是迻录如下:
这里所选的四十三首是代表英国四百年来的情诗。
从开头四首古诗到Thomas Campion止,都是十六世纪伊利沙伯时代的作品。甜适流利是它们共同的特色,不过有时有夸张太过的地方。可是它们音韵柔美,并且具有初期文艺的新鲜色彩,所以能够不朽。
Donne虽然是属于伊利沙伯时代,他的作风却与他们不同,开了十七世纪用精深巧思入诗的先河。他的诗思想的成分极多,他的诗意就靠着这孳生不已的古怪想头。近代人们厌于滥调,因此对Donne非常赞美,认为有近代情调的诗人。Herrick同他差不多,不过文字上珠圆玉润,有时免不了伤于纤巧。
十八世纪人们太喜欢讲无聊的道德了,而且爱装腔作调。他们的诗近于散文,拿来骂人倒是个工具,献与如花少女是有些不称,所以好情诗很少。十八世纪末期Robert Burns出来用单纯的土话同真挚的情调来唱情歌,写下许多永远有生气的杰作。他的诗豪爽英迈,完全没有当时仿古典主义的毛病,的确放一异彩。
浪漫派作家(自Coleridge到Keats)把情诗的情调加多,凡是想起来的一切古怪想头都拿来入诗,同时又将诗里的意思弄得很精微玄妙,常拿整首诗浸在梦的境界里,总之Burns使情诗的文字得到解放,他们使情诗的内容得到解放。
Tennyson同Browning继浪漫派而起,Tennyson在文字上下了很深的工夫,颇得古代甜蜜声调的好处,不过又比它们复杂了许多。Browni ng 的情诗诚恳动人,故意用粗糙的字眼,古怪的句法,因此更见得它的内容是多么诗的。Rossetti是个含有无限哀怨的女诗人,她的诗极有韵致,又是那么单纯。
我们拿Hardy同Hope来代表近代情诗。Hardy颇有 Browning之风。他诗的主要色彩是restraint,一点也不放纵,但是个个字好像都是心血凝成的,他的情诗多半是为忆念比他先死的妻子而作,全是极凄凉的悼亡词。Laurence Hope任情高歌出心中情绪,那种毫不顾虑的热烈同颓唐的心境是我们现代人所常有的,也就是生活苦闷所发的冲动罢。她现在还健在,也许“失望”着。
最后一首诗是《失望》,读者看了这许多情词,何妨尝滴苦水呢?
这篇附记当出自梁遇春之手。郁达夫在《〈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言》 中赞许梁遇春为“中国的爱利亚”,爱利亚是英国散文大师兰姆的笔名,可见郁达夫对他评价之高。梁遇春活了短短廿六岁就弃世而去,只留下《春醪集》《泪与笑》 两本薄薄的散文集,但他已在中国现代散文史上留下英名。二十多年前,吾友吴福辉兄编《梁遇春散文全编》(1992年10月浙江文艺出版社版),颇下了一番功夫,但这篇委婉有致的《情歌》附记失收,故特补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