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
各地朋友降临巴黎,不论生疏或者熟络,我都先小人后君子,严正声明指点迷津非常乐意,但绝对不会亲力亲为担任带街。事实上摩登饮食男女人手一架智能流动电话,Google地图巨细无遗,根本不必地胆做架梁,不过不讲清讲楚怕到时场面尴尬,还要落个世态炎凉的话柄。这天吃罢午饭,贵宾提出参观奥赛美术馆,我见既然同路,建议一起搭八十六号巴士,到了奥迪安他们可以转六十三,但是上了车聊天聊得兴高采烈,抵达中介站一时心软,想想回家也是午睡,不如送佛送到西。于是就这样,意外闯进回忆长廊久未造访的一截,惘惘和从前的自己打照面。
刚来巴黎那几年,应该正正经经上课学法文的时间,被懒惰的我悉数消耗在美术馆,每星期总有两三天徘徊在塞纳河的这边或那边,风雨无阻虔诚朝圣。右岸的罗浮宫量地量得七七八八,精神集中在左岸的奥赛,进馆后经过雕塑花园目不斜视,直走到尽头乘自动扶手电梯上五楼。千禧后闭馆大维修,重新开放藏品悬挂位置几乎完全改变,留白的地方多了,从前那种排山倒海的丰裕感荡然无存,那时连离题的梵高也挤在雷诺亚莫奈塞尚之间,简直不可思议。
说出来好笑,第一次看见莫奈那两幅阳伞女人,竟然涌起他乡遇故知的兴奋,马上想起《赖安的女儿》:女主角站在山头吹风的画面,灵感显然来自这一系列作品,先入为主的缘故,却觉得名画是宣传海报。同样道理,雷诺亚那个珠圆玉润的跳舞女人,一映入眼帘我就如重遇《Casque d'Or》最后一个镜头的茜蒙薛娜烈,男友上了断头台,最甜蜜的一幕在她脑海循环重播,风华正茂的他们相拥起舞,转了一圈又一圈,天长地久直到永远。名利场讲究出身,也就是现在所谓的“赢在起跑线”,纵使势利,恐怕不无道理。我本人正是最佳例子,自幼养成看电影不良习惯,一有风吹草动,立即暴露卑微出身,万佛归宗,一切索引都在光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