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丁丁

    那群巨石，从宁远县城印山花园南门出去，沿印山路往东挨着莲花山走不了几分钟就看到了，就在路边，挨着人行道。

    初次见到那群巨石，大约是十年前。那时我刚刚住入印山花园，对周边环境还不熟悉，就沿着印山路去走一走。到那儿只见莲花山一段山体给挖塌一大片，形成一块平地，被一道围墙围着，挖土机正在里头挥动巨大的铲斗，轰轰隆隆起落转动。围墙上方露出一角尖石，天生的，驼峰一样。好石头！　我暗赞一声，好想看看它的全貌，却不便到工地乱闯。这么好的石头，要是给敲掉多可惜。我怅怅地望了一会儿，转身离去了。

    转眼过了十年。去年夏天，我和岳父一起住在印山花园，岳父对我说:“有一堆石头，蛮好看，不远。”

    我不知道岳父说的是哪里，就跟着他一路走。啊，那该是我十年前未看分明的石头吧?　当我看到那堆巨石，立时变得激动起来:“这样好的石头，天底下少有！”

    丝毫没有夸张，我走过不少地方，这样的天生奇石从未见过。成群的巨石，粗看有十几块，挤挤挨挨从地底下长出来，每块形状都不一样，然而都是那么奇异，叫人看个不够，浮想连翩。或像大象，或像牦牛，或像骆驼，或像战马，或像白熊，或像仙人……眨眨眼就变作一群石峰，奇秀玲珑，孔穴通透，到处怪石嶙峋，悬崖飞瀑，上干云霄，下临无地。这群巨石聚在人行道边，被铁栏杆隔开了，所占地盘长有五十步，宽有二十步，底下连成一体，本来被泥土覆盖，如今除去了泥土，注水成池，清波奇石相得益彰，真是天造地设的好景。

    这群巨石题了名字，宁远以九嶷山闻名于世，它们总体就叫做九嶷缩景。我从西往东走，一路寻着石上刻字，找到了舜源峰、女英峰、娥皇峰、石城峰、朱明峰、桂林峰、箫韶峰，十年前邂逅的那一角驼峰似的尖石正是舜源峰的山顶。数一数，只有七峰，还差杞林峰和石楼峰。铁栏杆留有入口，一条小小栈道从人行道经朱明峰下进入群峰之间，一扇栅门却把栈道拦断了。这群石峰或大或小或高或低，总能数出数十峰，连紫霞岩和玉琯岩都安排下了，再添两峰又有何难?兴许设计者故意藏了两峰，为的正是增添一点疑趣。九嶷山，或叫九疑山，本来就以疑趣得名。《水经注》　说:……峰秀数郡之间，罗岩九举，各导一溪;岫壑负阻，异岭同势;游者疑焉，故曰九疑山。

    这群巨石后方，十年前的工地上，建起了潇湘画派研究院。在这样的地方建画院，这群巨石得以保存下来，真是天幸。

    感叹未了，进入画院，不由蓦然一惊:建筑群后方，削山开地掘出一片陡崖，满崖尽是怪石，形状比外头的九嶷缩景更为奇特诡谲，规模也更为宏大壮伟。它们原本被黄土严严实实覆盖着，土上又长着植物，谁也不知真实面目。如今黄土移除了，那才叫奇形怪状，那才叫惟妙惟肖！　那一头大象额头方方的，垂着大鼻子。那两只野猪笑眯了眼，嘴巴老长。那几只山羊正往山坡上爬，一边咩咩叫唤。那一群山妖正从黄土中拱出身子，做着怪样。那一只树懒倒挂在高处，朝着下方探头探脑。那一簇巨石如同花瓣环列，当中拥着一根蕊柱……

    这片怪崖上方就是草木葱茏的莲花山。原来整座莲花山都是这样神奇啊！

    然而莲花山是怎样一座山呢?　高度不会超过一百米，长度不会超过一千米，向来什么名气也没有，既没有来头，也不起眼，只不过是乡间一座谁也不会在意的小小野山。近年县城扩建到了郊区，这座难以移除的石山就地辟为小小公园，因此才修了小径上山，山顶搭了观景台。要不是这样，有多少人知道它呢?　知道它又如何呢?也就是到莲花山采石，拉去烧石灰，造水泥，或者砌房子。

    我望着莲花山，仿佛穿透茂密的植物和厚厚的黄土，看到了一座举世无匹的奇山，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些日子，我才渐渐变得淡然。天地万物，又有哪一宗不是奇迹呢?就连道旁一株无名野草，都要得到无数奇妙的机缘才能开出一朵不起眼的小花，它的生命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漫长岁月才能演化至今，不是吗?

    原来我生活在这么奇异的一个世界！　那么我身边的每一个平凡的人，也都有其可贵之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