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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16 第28146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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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版:文艺百家

周信芳首登上海舞台之谜

       柴俊为
      
       三段“悬案”均源于时间的记忆误差。在周信芳诞辰130周年之际,能使之尘埃落定,当为幸事。
      
       今年是梅兰芳、周信芳诞辰130周年。梅兰芳初到上海的经历,早在20世纪50年代初即在《舞台生活四十年》中详细披露,而周信芳作为扎根上海的杰出艺术家代表,他初登上海舞台的具体情况,包括时间、剧目、原由等,至今仍有未解之谜。
      
       1943年秋冬,周信芳将入驻天蟾舞台,有关人士编印《麒麟童专刊》为之宣扬。不仅篇首有周信芳亲撰的《戏剧生活》一文,更有胡梯惟编写的《江南伶范——周信芳年谱》(以下简称《胡谱》)。这是周信芳在世时发表的年谱,其权威性不言而喻。其中,有关周信芳早年的演艺经历,数十年来,各种传记、评传、研究论文无不沿袭。
      
       据《胡谱》记载,周信芳12岁首次在沪登台,玉仙茶园园主三麻子(即王洪寿)为他改艺名“万年青”,头天“打炮戏”《翠屏山》。旧俗例称虚岁,12岁即1906年。令人蹊跷的是,无论按虚岁还是实岁,1905—1906年的报纸广告均查不到“万年青”的名字。
      
       来自本人的口述材料,最有可能出现的记忆误差就是时间。但是,没有一定参照范围,要从数年的演出广告逐日查证,过于费时费力。这恐怕也是多年研究,难有进展的一个原因。
      
       笔者注意到,《胡谱》叙述中有一个细节,即《翠屏山》演出时,名老生孙菊仙也在玉仙茶园,且大力提携。孙菊仙在玉仙茶园的演出时间是解决这段“悬案”的突破口。
      
       孙菊仙在“玉仙”演出的时间不长。据《申报》报道,1904年11月,孙菊仙向英租界会审公廨控告三麻子拖欠包银。诉称:该年在玉仙茶园“自正月初三起演至二月二十六日,因病停止”。据此,周信芳的《翠屏山》演出必在此期间。不巧的是,《申报》1904年不登戏园广告。而由于《申报》的影响力和查询方便,许多研究者往往只注意《申报》,这恐怕也是这个“悬案”长期未决的另一个因素。
      
       据《新闻报》等报纸的广告显示,万年青于1904年4月1日在玉仙茶园登台,时年仅10岁。当天压轴为孙菊仙的《双狮图》,大轴《翠屏山》由万年青(周信芳)饰石秀、梆子花旦白旋风饰潘巧云、林小芬饰莺儿、小九龄饰杨雄。这个戏长期是“京梆两下锅”的演法,而周信芳此时也“杂演《梵皇宫》《阴阳河》等梆子戏”,究竟如何唱法,就不知道了。
      
       奇怪的是,万年青在“玉仙”仅演三天,第二天压轴与谢云奎(净)、白旋风等合演《九更天》,第三天在倒第三唱《黄金台》,之后即未在“玉仙”登台。按照《胡谱》记述,“玉仙”演出之后,“李春来组春仙,君一度加入。又更艺名为时运奎。”这在周信芳的早期经历中,又是一段“悬案”。
      
       “时运奎”的名字和演出也一直未能查实,而李春来组织春仙茶园是远在1900年的事情。到1904年4月间,“春仙”已生意日下,欠下巨额包银。李春来已焦头烂额、难以为继。到农历五月,即以8000元的代价盘给了熊文通经营。
      
       细查《新闻报》才知道,《胡谱》这里用了曲笔,使万年青和时运奎看上去像两个阶段的事。而实际上,“时运奎”则是周信芳首次莅沪演出的继续。
      
       李春来是江南武生泰斗,身边聚有一班武行演员,经营戏园,作风彪悍。1903年,北方的名童伶小桂芬(即张松筹,民国以后改艺名为真小桂芬、张桂芬)来沪搭丹桂茶园,也是一炮而红。三天后即为李春来强行挖去,在春仙登台数月。此次,李又故技重演,万年青在玉仙演唱三日,也被挖走。改名“时运魁”(“奎”字系《胡谱》误记),谎称“聘请京都内城南府初次新到头等名角”。时运魁4月8日起在春仙茶园登台,共演五天。《胡谱》记载:“不数日,走苏州、镇江、芜湖各埠。”
      
       从目前能查证的史实来看,《胡谱》记载的具体事件、地点、顺序,基本可靠。作为年谱,周信芳对幼年的经历应该是作了仔细的回忆,而年长日久,时间误差在所难免。因此,查实了周信芳首次莅沪演出的具体日期,对进一步解决更大的“麒麟童”悬案有决定性的意义。
      
       麒麟童是周信芳久享盛誉的艺名。周信芳创始的流派不按通例称“周派”,而以“麒派”盛行,可见“麒麟童”的知名度。但是,究竟在哪一年启用这个艺名,1906年在上海戏园出现的“麒麟童”究竟是不是周本人,近年来却成了有争议的第三个“悬案”。
      
       据《胡谱》记载:周信芳“十三岁,始正式以麒麟童名”。周13岁是1907年。《胡谱》的文字中,并没有麒麟童名字产自上海的意思。后来的研究者、传记作者,任意演绎,把原来一个简单的时间错误,搞得破绽百出,成了把柄。
      
       2015年,有研究者根据1906年《申报》广告中出现的麒麟童名字,抓住了这些破绽,提出质疑,并引发了争论。现在看来,这个质疑碰巧是对的,那些传记、“研究成果”也应该批评。但是,质疑者的依据在当时看来则不够充分,明显忽视了《胡谱》来自周信芳本人的权威性。按《胡谱》的叙述,麒麟童艺名当产自南京或南京演出以前。也就是说,仅仅把那些添油加醋的故事驳倒了,并不能直接推翻《胡谱》的记载,更不能直接证明1906年的“麒麟童”就是周信芳。在当时梨园界,普遍存在重名现象——王荣山艺名麒麟童是见诸民国文献的,并非只有当代人的口传;而1911年的大富贵仙记是坤伶戏园,质疑者又将那里的女麒麟童与周信芳混为一谈,而其依据仅仅是《申报》广告有麒麟童名字,所谓孤证不立,只能存疑。
      
       万年青和时云魁“悬案”的落地,证实《胡谱》的记载日期有两年的误差,这些问题就迎刃而解。误差两年,就是说麒麟童艺名应始于1905年在南京(或他地)的演出中。1906年1月6日起麒麟童在上海春仙茶园登台,就是光绪三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所以,记忆为同一年:“……正式以麒麟童名。先后上演于南京、上海”。
      
       春仙茶园此时早已盘给熊文通。李春来退出春仙后,与鹤仙园主王步蟾又合开“合记春桂茶园”。《胡谱》的“先后上演于南京、上海,并谒李春来执弟子礼”,顺序符合事实。麒麟童在“春仙”演到正月底,向李春来“执弟子礼”后,当然要去师傅的园子效力。故,2月24日起转入“春桂”,三天“炮戏”:《朱砂痣》《定军山》《打棍出箱》。
      
       另外还有一个证据可以证明,麒麟童艺名不可能如《胡谱》所说,晚至周信芳13岁才出现。按旧俗,称“13岁”,起码也要过了1907年2月1日周的生日,一般是大年初一开始。1907年2月18日,即光绪三十三年正月初六,麒麟童已在天津下天仙戏园与余叔岩合演《战浦关》。故,“麒麟童”艺名必出现在1907年之前已在南方启用。征诸上海的报纸广告,麒麟童1906年8月10日结束在春桂茶园的演出,亦符合《胡谱》“入秋,走烟台、天津,开始北征”的记载。至此,1906年在上海春仙、春桂演出半年多的麒麟童就是周信芳方可称确凿无疑。
      
       总之,从1901年到1909年,周信芳童伶时代的这段经历,基本的人、事、地点、顺序,《胡谱》的记载是可靠的,三段“悬案”均源于时间的记忆误差。在本主130年冥诞之际,能使之尘埃落定,当为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