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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02 第28132号

上海报业集团主管主办·文汇报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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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版:文艺百家

警惕“中式克苏鲁”的创作陷阱

       小树
      
       近些年,以网络为主要平台,克苏鲁神话的系列作品与其艺术风格逐渐融入了中国流行文化,成为备受关注的一朵奇葩。从网络小说短篇《巴虺的牧群》《黑太岁》,到长篇《诡秘之主》《道诡异仙》,再到最近根据后者改编的动画电影《盒中之海》,都引发相当的讨论。
      
       然而很多创作者没有意识到的一点是,克苏鲁风格对中国创作者而言是一种陷阱,只要稍有不慎,作品就会变成一锅流行文化的大杂烩。
      
       “克苏鲁”一词起源于何处?创造它的人是美国作家洛夫克拉夫特,在其小说《克苏鲁的呼唤》中,首次登场的克苏鲁特指一种长着八爪鱼脑袋的巨型怪物。洛氏还有许多基调相似的作品,这些故事与传统恐怖文学之间存在显著区别:洛氏恐怖建立在宇宙尺度的极度不可知论对人类理性的碾压之上,其故事主题里总是出现一种终极宏观,因该宏观丝毫不在乎人类与自然法则的存在,所以其对人类而言富有一种迷离战栗的邪性,只要片刻直视,人类就会因不可名状的宇宙恐怖而陷入彻底疯狂。在洛氏的书写中,无知反而是一种幸运。
      
       尽管洛氏在写作中形成了自己的艺术风格,但他生前并未给系列小说冠以“克苏鲁神话”之名,完成冠名工作的是其好友奥古斯特·威廉·德雷斯。由此,克苏鲁终成这一恐怖神话体系的代指。值得一提的是,克苏鲁神话的流行经历了漫长过程,这一题材的生命力与大量英语写作者的共创息息相关;而若是观察这些克系作品诞生的时间,不难发现克苏鲁题材在其原产地的走红,与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日益激化的西方社会危机之间存在分不开的内生关联。
      
       克苏鲁来到中国之后,网络文艺在该题材下结出了大量硕果。系列作品历经文字阅读与视频阐述的再解释,为克苏鲁神话在中国流行文化受众的心中打下了投影。这种以文字为基础、以阅读为初代传播方式带来的认知是模糊的,那隐匿在克苏鲁风格里、脱离了中国创作生态的部分没有被放大。在这方面,文字创作者稍显幸运,而影视创作者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因为他们一切成果都要被具象,让观众看得明明白白。
      
       眼下的动画电影《盒中之海》就在创作的再落地中显得火候欠佳。电影中,主角一行人受游戏公司邀请,参加了新游戏的内测,通过虚拟现实设备进入高度仿真的游戏空间,很快发现了诡异的一幕:在没有设计的前提下,游戏里凭空出现了恐怖的神祇,祂如同信仰的黑洞,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呼唤着本来应当没有自我观念的NPC的膜拜。
      
       从现实世界进入陌生空间——许多克系创作也由此展开。但《盒中之海》没有想明白的问题是:为什么非得让人物离开现实不可?
      
       因为克苏鲁是孤立无援的艺术。
      
       原生克苏鲁沉浸在“与一切割裂”的绝望情绪中,反科学、反理智、反道德、反价值,甚至反社会,这种情绪来源于克系创作流派所关注的、精神世界的崩溃。作为一种艺术风格的克苏鲁走到这里,几乎无法再往前走,因为它怀疑一切,恐惧一切,探索的行为在克系世界里意味着高危,这样一来前面就没有路,因为路被解构了,克苏鲁的触手是西方文学一次极端远航的末日狂欢。
      
       而在中国,无论是文化传统还是当下文化语境,我们重进取的行为规范与克苏鲁暗藏的极端保守完全不同,这种不同的本质在于:中国在经济全球化的历史大势中与世界方方面面的联系愈发紧密,相比之下,克苏鲁艺术更像是自我封闭的阴暗呓语。更何况身处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感受着精神世界的激荡,我们的时代气质与克苏鲁艺术风格在根本上有矛盾之处。
      
       正是因为与当下中国人的精神状态多有不合,所以克苏鲁在本土成立的难度较大,这也就是创作者要带该题材“离家出走”的原因:尽量剥离人物能从物质上、精神上得到的帮助,让人物在恐惧中显得渺小;把定义人的时间和空间拿走,把舞台交给虚无。
      
       因此,克系作品要对“现代性的介入”慎之又慎,以防人物在现代生活中找到自己的尺度。这就要精准地把控作品风格,筛选、淘汰不合时宜的元素。
      
       也许会有人认为,中国人创作自己的克苏鲁作品,不用太遵守洛夫克拉夫特的“原教旨主义”,笔者对此深表赞同。但我们也要意识到,克苏鲁艺术通过长期发育,不仅培育了独属于它自己的语境和恐怖之美,不仅收获了对它恐怖境界有一定执着的受众,还孕育出了风格方面霸道的排外性:单独作品内,一朝克苏鲁,保持克苏鲁,凡有不同事,贴合克苏鲁。克苏鲁就像咖喱,一旦用了它,总要迁就它的滋味,如果想品尝百变大餐,自有别的题材,又何苦硬着头皮来做克苏鲁?
      
       对中国创作者而言,克苏鲁陷阱到底是什么?
      
       第一层陷阱是,克苏鲁对我们而言只能是一种艺术风格而非世界观。艺术风格能通过架空实现,世界观作为认知逻辑贯穿时空,领航于艺术风格之上,不能放任其堕入后现代狭小的视野。艺术观与世界观很容易混淆,我们应清楚地辨析明白这一点。
      
       讨论《盒中之海》等中式克苏鲁创作所延伸而来的第二层陷阱是,即便建立了对克苏鲁艺术风格的理解,如果没有一个能够支撑内容叙事的故事空间,光靠风格无法让作品成立。克苏鲁要求的故事场景很挑剔,仅通过随意的元素叠加,是无法快速催熟一份克苏鲁的。而要构建一个合格的故事场景,对创作者的文学才华、感知能力、审美水平、叙事水准,都是有较高要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