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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9 第28108号

上海报业集团主管主办·文汇报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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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版:文艺评论/艺术

万物皆可展!是时候重新打量展览了

       范昕
      
       如今,当逛展渐成不亚于人们看电影、追剧、观演、读书等的文娱休闲方式,展览的面貌其实也在悄然发生改变。在上海这座城市,平均每天都有数个新展揭幕,最近一段时间,越来越多的展览以出乎预料的面貌出现。无论是内容上超越文博艺术的包罗万象,还是形态上趋于总体艺术的独立性与创造性,都让笔者惊讶于展览这一物质载体的能量。
      
       这样的展览,不妨试举几例:
      
       “虚构集”,今年上半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开在思南时区画廊的一个文学展,名称来自博尔赫斯同名小说集。
      
       说到文学主题的展览,此前不是没有,但形式通常中规中矩,侧重于陈设作品、诠释作品内涵。而这个展览以虚构也即想象驱动,串起五个主题场景,具象提取文学名著中一个个有趣的细节,让它们化作图画、音乐、装置等,换一种方式呈现在人们眼前——展览的脑洞可以说不比小说本身逊色。例如,“怪诞职业录”场景围绕“布拉格保险公司职员卡夫卡为虚构世界提供的就业岗位”放飞想象。其聚焦的献身无厘头艺术的饥饿艺术家、无法通向终点的土地测量员、执拗研究鼹鼠的乡村教师等等,都是卡夫卡杜撰过的。展签甚至还为一个个“怪诞职业”标注了时下流行的MBTI16型人格。人们在此不仅能加深对于卡夫卡笔下怪诞形象的印象,还能发现他对于办公室的态度与现代人出奇地一致。文学名著中的不少重要物件,则在“深渊异象馆”场景营造的迷离氛围中,来了一场小团圆。人们能从中找到《尤利西斯》中的土豆、《包法利夫人》中的蓝药瓶、《百年孤独》中的香蕉、《1973年的弹珠玩具》中的配电盘、《美丽新世界》中的培育中心微缩模型等众多彩蛋。这个展览俨然让卡夫卡、村上春树、博尔赫斯等一众文学大师的作品,获得了别样的新生。
      
       “永恒的巴黎圣母院”,正于上海展览中心东二馆举办的一个VR数字沉浸展,由法国电信0range、巴黎市政府、法国知名VR工作室Excurio联手打造。
      
       从现实世界来看,它的展览属性实在牵强,因为不见展品,只见千余平方米空空荡荡的展区。借由VR技术、3D建模、高分辨率扫描等新兴科技手段,45分钟观展全程在虚拟世界完成,观众以第一视角在头显映射的平行时空行走,身临其境感受巴黎圣母院的建筑之美、艺术之美、人文之美,探索这幢经典建筑从广场到内部的诸多隐秘细节,如千余棵橡树建造而成的尖顶、直径长达十米的标志性玫瑰花窗、供礼仪使用的巨大管风琴。说它像个沉浸式剧场,跟随虚拟向导的指引,观众又需要在物理空间迈开步子,尤其让人感到刺激的是,时而像乘坐升降机一样抵达塔尖,向外望去不免恐高,脚都不敢移出界外,时而抬腿、弯腰从凿开的墙洞中钻出,隔空做出若干动作,不由最大化调动自身感官。虚拟与现实实现了重叠,就这层意义而言,人们确确实实在逛展,只不过逛的模式显然有别于传统展览。
      
       “史密斯先生的倒走时空”,今夏徐汇绿地缤纷城迎来的一个空间叙事展,出自跨界艺术家、电影/舞台美术指导赵娜莉的实验。
      
       借着昏黄的灯光,推开一扇扇门,在卧室、书房、客厅里随意摆弄实验器材,坐在复古沙发上发呆,在古旧的家具陈设中翻箱倒柜,邂逅一张张手写卡片,看到上面写着:“我又梦见了那间绿色房间,这已经是这周的第三次了……”或者“常常梦是黑白的,昨晚我梦到了一袭红色的丝绒长裙,高高的伫立在我眼前……”运用场景、陈设和道具,这个展览构建了一个充满故事性的叙事空间,邀请观众踏入20世纪初英国绅士史密斯先生的隐蔽居所。赵娜莉想以此探索:电影如果没有导演、演员,仅有道具、场景的衬托,能不能讲一个故事?一处居所可以多大程度上藏有主人的秘密,能不能让旁人拼凑出他的一生?观展过程中,人们需要寄存包袋和手机,不允许拍照打卡以及走回头路。专注在这个空间中自由探索、感受、想象、思考,才是被鼓励的。每位观众都可以自行想象居所主人史密斯先生的一生,如他的周游列国,他所经历的硝烟战火和生离死别,他在实验室里度过的余生。这个实验其实也在尝试沉浸式展览的另一种方式,不依靠声光电等新兴科技让观众真正沉浸其中。
      
       不是说上述几个展览有多可圈可点,只是说它们无不拓展了展览形态的可能,分别代表了主题丰富、科技进阶、创意升级给展览带来的不同维度的拓展,当然,这三者有时也不同程度存在交叠。总而言之,这是一种展览实践的新趋势,万物皆可展,展览本身成为最大的艺术作品,不仅容纳展品,也承载策展者的奇思妙想。
      
       集市和庙会,可谓展览在中国的最初形态,能够追溯至两千年前。这意味着,展示、陈列是展览的核心功能,以达到交换目的。对于一个展览,在过去相当长的时间里,人们关心的总是展品,仿佛展览只有作为物理容器的“工具”属性。但显然,近年来随着文博艺术热起来,逛展成为人们熟悉的生活方式,大众视野中出现的展览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多元化,甚至不按常理出牌,颠覆了展览这一名词的既往逻辑,使它成为信息、交流、娱乐的综合,在面对面的沟通中充分挖掘五官感觉,且带有社交属性。
      
       从凝结创意的角度而言,展览可谓渐成与图书、影视、戏剧等文艺门类平起平坐的创意载体。并且,相比通常讲究专注阅读的图书,静坐观赏的影视、戏剧,可以逛的展览之于受众而言,是最讲究空间调动的。空间带来的沉浸感、探索度与互动性,无不让展览的前路充满想象。
      
       值得一提的是,展览的可延展属性,在于空间维度,也在于时间维度。例如,吴文化博物馆前不久举办的“树碑立传”特展,不仅首次以“古树名木”主题为博物馆展览打开新视野,其孕育的过程也颇见从无到有的“生产”属性——博物馆人与多位植物学家、志愿者等用了近两年时间开启寻树旅程,以数字化采集、艺术创作等方式,积累了10000公里以上的田野调查及31篇考察、考证文章等。而开幕亦并非展览的句号,而可能是另一个开始。以今年上半年登陆中华艺术宫的“中国式风景——林风眠吴冠中艺术大展”为例,在近四个月展期内,该展总计配套了多达520场公教活动,涵盖353场导赏、18场讲座、34场工作坊、42场美术馆现场课等,其中不乏堪称首创的尝试,最终展览予人的获得感,与这众多公教活动是不可分割的。如今业内默认的策展,已然包含展期内的公教活动策划。
      
       由此可见,策展耗费的脑细胞,堪比写小说、编剧、排戏等文艺创作,甚至可能是众多文艺创作的集合。而策展的成果,正成为一种新的文艺生产方式。它将如何愉悦人们的身心、增广人们的见识,如何激活美感体验、引领审美风潮,如何催生对于自身、社会、世界的深度思考,以及如何带来意想不到的新拓展等等,或许都值得成为未来探索的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