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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第28095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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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版:文化

余秀华跳起现代舞,从阴影里起飞——

“《万吨月色》是说给全世界听的语言”

法鲁克和余秀华合作诗歌舞蹈剧场作品《万吨月色》,试图把诗里的“阴影”意象转化成某种新鲜的舞台象征——让诗人在光与暗交错的空间里跳舞,在不同尺寸的“阴影”下舞蹈,表达不同生命阶段对“阴影”的感受。(均受访者供图)
       ■本报记者 柳青
      
       “我要活着,像红柿子般占满秋天的山头/等你经过,都砸在你头上/我胁迫你和我一起滚下去/从打谷场上,从山坡上,从火焰上/把拳头打在生活的利刃上,才能接住/满山堕叶。”在稻子成熟、秋风吹起的时节,白衣白裙的余秀华在镜头前娓娓地念着她的这首《初秋了》,远在英国的导演法鲁克·乔杜里听她念完,不带任何恭维地说着:“我还是那么地喜欢听你朗诵诗歌,穿着白裙子的你看起来棒极了。”余秀华幽默地回应:“你也还是那个很帅的老男孩!”
      
       昨天下午,这对主创以连线的方式第一次公开谈论他们合作的诗歌舞蹈剧场作品《万吨月色》。法鲁克自2017年读到余秀华的作品,得到极大启发,他寻到余秀华生活的村庄,鼓励她以舞者的身份走上舞台。这个名为《万吨月色》的特殊舞台项目持续数年,终于,将在11月15日首演于上海YOUNG剧场,法鲁克把余秀华的诗和他编导的现代舞比作一对结合起来的翅膀:“我们一起飞翔,翱翔在不可预测的广阔空间。”
      
       “阴影”之舞
      
       “她从磨眼里,取出支离破碎的自己。她从残疾里,取出一个轻舞飞扬的自己。”余秀华的这首《阴影》激发了法鲁克的创作冲动。他认为余秀华在诗中传达着一个处境特殊的女人在寻求被外部世界接纳时的脆弱和挣扎,她的文字热情,坦诚,无所畏惧,毫不退缩,这些特点吸引了他。余秀华写下了一个身体残疾、情感丰富的女人被当作异类,生活在拒绝她的社会里,她就像“阴影”,既真实存在,又不被看见。法鲁克从余秀华的诗里,读到了他作为巴基斯坦裔移民在英国社会里的处境:“我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影子,我生活的这个社会拒绝着我,我是影子般的存在。在这个意义上,余秀华的诗让我感同身受。”他想到把诗里的“阴影”意象转化成某种新鲜的舞台象征——让诗人在光与暗交错的空间里跳舞,在不同尺寸的“阴影”下舞蹈,表达不同生命阶段对“阴影”的感受。
      
       法鲁克先后以阿库汉姆舞团制作人和英国国家芭蕾舞团制片人的身份,在25年里频繁地来往于英国和中国,他对中国当代的舞者和舞蹈剧场是相当熟悉的,即便如此,他自我评价和余秀华合作的《万吨月色》“前所未有的大胆”:“这是一次不同寻常、很不容易的创作,我们在表演中尝试一些全新的东西。”他做了个比喻:“古典芭蕾的观感类似于小说,现代舞则对应着诗歌,两者都在简练的表达里,大量运用象征和隐喻。余秀华把诗歌比作给予她力量的翅膀,多么巧,我从十几岁开始跳舞,也把舞蹈视为带我从现实起飞的翅膀。”
      
       余秀华回忆了几年前法鲁克风尘仆仆地赶到横店村见她,在村里住下,与她共同生活了一星期。初见法鲁克时,她穿着明艳的桃红色长裙,她是大胆的女诗人,对外面的世界、对文学以外的世界跃跃欲试,但也难免有不确定和不自信。她“壮胆”的方式是用肆无忌惮的言语“挑战”对方:“回想起来,我在他面前的有些话是挑衅的,但是他用他的幽默和坦诚,照单全收了。”对此,法鲁克回应:“其实,正是你的幽默给了我勇气。我想,过于严肃会让我们变得渺小。”他真诚地赞美:“她对我的影响,超过在世的其他一切艺术家。”她开朗地调侃:“你是个可爱的小男孩!”他们对彼此的信任感在这样的交流中产生,当法鲁克离开村子时,余秀华接受了看起来不可思议的邀约:跳现代舞,在舞蹈里跳出她的诗。
      
       分裂和缝合
      
       “无数的影子在缝合,在她分裂的身体间。”《万吨月色》的创作根植于余秀华的七首诗,正如她的表达,这是一部关于“分裂”和“缝合”的作品。和余秀华共同创作《万吨月色》,是法鲁克作为编导第一次和身体残障的表演者合作。困难是直观的,余秀华是对美、对生命力的感受非常敏感的艺术家,她会在参观国家美术馆时、在许多画作前挪不开步子,她向往于一个承载着生命之美的艺术世界,也渴望以创作者的身份进入其中,所以在排练初期,她常常为了不能顺利做出一些肢体动作而气恼哭泣。法鲁克被余秀华在排练场上的泪水所触动:“她的身体受到的禁锢是直观的,她的挣扎是直观的,但我从她的挣扎里看到了一整个情感和诗歌的宇宙。当她用不完美的身体做着不完美的舞动时,我看到人的可能性、生命的可能性增加了。”
      
       于是在《万吨月色》的编排中,有两名专业舞者围绕着余秀华,她们分别隐喻着光明和阴影的意象,处在光明中的舞者美丽无瑕、人人向往,隐在阴暗中的舞者幽深难测、焦虑不安。这是对余秀华的内心世界和她的诗歌意象的直观再现:这个傲视世俗偏见的诗人,也曾困惑于“他人的眼光”,她曾渴望光亮,害怕坠入暗淡,恰似她手持玫瑰登场,但这些花束变成砸向她的武器,而她的勇敢在于,在承受过偏见与伤害之后,她放下了“被认可”的执念,拥抱不完美的自己,自我和解。
      
       谈论舞蹈时,余秀华并不像她在社交网络空间里嬉笑怒骂、锋芒毕露,她甚至是谦卑地说:“无论跳舞还是写作,我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法鲁克立刻反驳:“不是这样的!你的舞蹈、你的诗不仅会在上海演出,我们还会一起去伦敦和纽约,会到处巡演,《万吨月色》将是讲给全世界的、讲给所有人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