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唐闻佳 见习记者 张菲垭
      
       “心脏里有辆小汽车”，这是此前人们对冠脉支架的一句调侃，细想起来，其中颇有无奈。
      
       数据显示，在国家集中带量采购前，单个冠脉支架平均价格高达1.3万元人民币，进口支架价格更是接近2万元左右，若治疗中要使用多个支架，会给患者带来沉重的负担。
      
       2020年11月，国家组织高值医用耗材集中带量采购“首单”即纳入冠脉支架，中选产品价格降至700-800元左右。在两年后下一轮的接续集采中，续约产品中标价格普遍略有上浮，但中选支架均价依旧低至770元。
      
       不仅仅是心脏支架。过去5年，国家医保局组织开展了九批国家集中带量采购工作，共纳入374种药品。至今，各批集采的平均降幅达53%，部分药品最高降幅超过90%，累计节约5000多亿元医保资金，使老百姓“看病贵”问题得到一定缓解。按往年时间轴，第十批国家集采的脚步已越来越近，哪些药品会入围备受期待。与此同时，围绕集采药械“降价不降质”的讨论始终没有停止。
      
       通俗地说，国家集中带量采购，相当于国家“团购”药品。这无疑是我国深化医药卫生体制改革中浓墨重彩的一笔。随着集采政策出台，通过“以量换价”策略，减少流通环节成本，让药品和医疗器械以更优惠的价格落地，让更多老百姓敢看病、也看得起病。
      
       但围绕集采，也有人想问：药品、医疗器械等价格降下来后，质量是否有保证？各大医院的应用情况如何？患者有没有疑虑或新的问题？如果医患都“叫好”，医药企业是否面临利润降低的压力？
      
       连日来，记者走进上海的三甲医院、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医药企业，围绕这些问题寻找答案。
      
       问 “原研迷信”怎么破？
      
       走访地点：上海市第十人民医院
      
       “现在很少有患者会说，‘我就要用贵的’。”与记者聊起集采心脏支架，上海市第十人民医院心内科主任车文良直言不讳。
      
       在十院，当前每年支架手术量在3000多例，且逐年攀升。支架手术量的攀升与城市人口老龄化、心脑血管疾病高发、医疗技术水平提升等因素都相关。而在患者层面，选择这一手术，价格也是一大考量因素。
      
       谈集采，“原研迷信”是绕不开的问题。医药领域的“原研”，简言之即原始创新的药品、医疗器械。记者在采访中获悉，集采中采品种里，其实有不少正是原研药，但由于个别人对原研药有迷信或仰视的心理，尤其是集采后，不少药品、器械价格下降了很多，感觉“太便宜了”，反而加重了疑虑。
      
       “起初我们医生也会心存疑虑，后来看到产品就放心了。集采的心脏支架都是这些年的主流产品，包括几大著名进口品牌的新产品，‘火鸟’系列也是国产支架中的佼佼者，都是经历临床考验的。这时，疑虑就来到患者端，他们会问：如今吃一顿饭也要几百元，一根支架也就几百元，能用吗？这就需要我们医生做好解释。”车文良理解患者的疑虑，因为确有患者最早装过2万多元一根的支架，集采后，价格直接降到七八百元。医生得告诉患者们，用的是同样的产品，价差来自国家集采的政策红利，这叫“降价不降质”。
      
       在解疑释惑的过程中，已有一批患者尝鲜。“在我们科室，去年那批患者的感受度就很高，因为他们中有人是第二次来医院放支架了。多年前他们第一次放支架时，花了好几万元；这次来，只要几百元。”车文良感慨，“原研迷信”正是在一名名患者的亲身体验中切实化解。
      
       数据显示，在十院心内科，今年3月至6月，没用过一个非集采支架，100%为集采产品；2023年全年仅用了10多根非集采支架。这一方面说明患者的选择，另一方面也说明集采产品覆盖面广，能满足大部分患者的需求。
      
       这样的选择也给患者带来实实在在的“减负”。十院医务处医保办主任牛培勤表示，该院心内科2023年1月至10月与2021年同期相比，患者均次出院费用明显下降。集采前，支架在患者住院总费用占比为37%；集采后，这个数据降至2.5%，巨大的价差让患者住院总费用明显下降。
      
       问 “便宜”真有“好货”？
      
       走访地点：上海市第十人民医院
      
       在十院，集采涉及药品3万多个，2023年涉及集采药品总金额8000多万元，2024年1月至7月已达到5000多万元。这其中，医疗器械耗材包括冠脉球囊、心脏支架、骨科人工关节、口腔科种植牙等，药品涉及面则更为广泛。
      
       “我们都是刚做完晶体手术的，非常好。”在十院眼科主任刘芳这里，不少患白内障的老年患者就等着集采后来接受人工晶体植入手术，因为手术费用大大降低。“便宜有好货”，他们尝到了政策的甜头。
      
       “当前，集采中选产品占我们眼科手术的90%以上，换言之，大部分患者采用的是集采产品。”刘芳感慨，因为价格“亲民”，很多老人不再选择“扛着”，而是来到医院做完了眼科手术，之后出门旅游、聚餐，生活质量大幅提升。
      
       随着集采到来，十院内分泌主任陈海冰被患者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是：这个药怎么这么便宜了、还能用吗？对于一款治疗高尿酸血症的药品，有患者咨询她，要不要去日本代购进口药？陈海冰的答案是：真没必要。
      
       “作为医生，我比患者更关心疗效。我的病人经历过非集采，在集采后再用同一个药，效果是一样的，所以我才有底气去和患者说，没必要换药。”陈海冰同时谈到，集采带来的优势不仅仅在于“价廉”，她还与记者谈及糖尿病患者的用药问题。
      
       此前，很多糖尿病患者的用药没有纳入集采，用药负担不小，病人还得多次来医院，因为不仅仅要来看糖尿病，血脂、血压等问题也容易与血糖一起“波动”。仅以血脂为例，对一些糖尿病患者，管理目标是希望低密度脂蛋白降到2.6以下。
      
       “过去，考虑到患者承受能力有限，仅治疗糖尿病，经济负担就不小。医生如果再跟患者去介绍血脂管理的用药，心里也会有压力。但如今，不仅糖尿病药费大大降低，降血脂药品的价格也降了，如今花费10多元，获得90片药，可以管三个月，血脂、血糖等齐抓共管，患者的整体获益更大。”在陈海冰看来，集采的政策红利体现在慢性病领域，就是实现共病问题的更好管理。
      
       问 集采在基层医院落实如何？
      
       走访地点：打浦桥社区卫生服务中心
      
       社区是老百姓就医的“网底”，国家集采药品、医疗器械在基层医院落实情况如何、老百姓用得到吗？在打浦桥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记者听到一组数据：今年以来，该中心的集采用量已超去年全年，这背后，是百姓认可度的持续攀升。
      
       打浦桥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药剂科主任张静介绍，2019年3月，该中心根据国家试点方案，开始实施执行首批集采任务，截至目前，已累计执行9批次国家集采任务，2批次中成药集采任务，涉及152个品规148种药品，集采药品价格平均降幅为56%；该医院集采中选药品采购量完成比例124.25%，集采中标药品使用比例20.41%。
      
       对居民来说，这些“大数”之下，是他们实实在在获益的“小数”。以第一批集采续约中选药品——甲钴胺片为例，同厂家药品，原价为30.16元/盒（20片），中选后价格为15.49元/盒（100片），降幅达到89.72%。打浦桥社区卫生服务中心2023年总采购甲钴胺片6500盒（每盒100片），也就是65万片。集采前，该药大约每片1.5元，集采后，每片药仅需0.15元。另据统计，该品种2023年在打浦桥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减少医保资金支出87.95万元；病人医保账户支出减少135.31元/盒，一年节约1461.34元。
      
       再以集采第九批中选药品伏格列波糖分散片（0.2毫克×30片）为例，同厂家同品规，原价为37.77元/盒，中选后价格为3.91元/盒，降幅达到89.64%。按普通患者每月3盒的使用量计算，患者每月可节约101.58元，一年可降低药费1218.96元。在打浦桥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该药年平均使用量约4000盒，该品种每年共计减少医保资金支出13.544万元。
      
       “作为基层医疗机构，我们清楚药品集中采购通过以量换价，减少药品流通环节，大幅降低药品价格，切实减轻患者经济负担，使患者能够使用到质优价宜的药品；与此同时，提高医保基金的使用效率，有助于医疗资源的合理分配，将资源更多地用于提高医疗服务质量。”打浦桥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主任金迎说。
      
       针对有人问，如果想用非集采药品，还有吗？金迎说，该中心其实合理配备了集采未中选药品，对特殊疾病或特殊人群所需要的未中选药品，比如高血压高危人群需要使用的原研药，会根据临床需求合理备药。此外，社区还可以通过“延伸处方”等方式，让患者有多渠道获得此类药品，以患者为中心，不搞“一刀切”。
      
       问 医药企业还有创新动力吗？
      
       走访地点：上海微创医疗器械（集团）有限公司
      
       “集采对我们企业净利润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上海微创医疗器械（集团）有限公司（简称“上海微创”）总裁岳斌博士讲得很坦率。
      
       这一石投下，掀起惊涛骇浪。集采造成相应医疗器械价格下降，有的甚至“打对折”，给企业带来挑战。对此，上海微创给出的解法是：创新！
      
       集采前，上海微创进入“绿色通道”的创新医疗器械的数量是“1”，现在过了不到4年时间，进入“绿色通道”产品又新增了2个，集采无形中为企业投入产品研发创新“加满油”。
      
       2023年1月18日，上海微创推出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旋磨介入治疗仪进入“绿色通道”。旋磨介入治疗仪是一款用于治疗冠状动脉严重钙化病变的医疗器械，一个小小的旋磨头钻进血管，就像挖隧道用的盾构机，在血管内高速旋转，修饰钙化斑块，获得更大的绝对管腔，便于冠状动脉介入治疗（PCI）手术后续器械操作及使用。
      
       加速研制“绿色通道”产品、紧抓自主知识产权……“从实际情况看，集采确实让企业觉得不能再躺在成熟产品上‘享福’了，想盈利，就要靠不断创新，开启新的蓝海。”岳斌说，集采也推动企业在经营上进行体制创新。如今，上海微创在产品布局上更重全面，以组合产品代替单一产品，减少风险；其次，努力跻身海外市场，拓宽盈利渠道。“以冠脉为例，今年海外市场对我们战略的贡献已经超过了30%。所以国家的集采政策从长远上来看，可以让企业更加健康发展。”岳斌说。
      
       利润空间被压缩的过程中，创新产品的生命周期问题也随之缩减了。上海微创这样的医疗器械企业会有创新焦虑吗？“集采后，每天都焦虑。”岳斌笑言，但也正因为焦虑，企业才有更大的动力去创新。“毕竟，只靠一个传统的产品不断博取高利润，既不符合人民群众利益，也不符合国家利益。企业需要考虑的，是持续让市场去认同创新的产品。”
      
       问 价格“打骨折”，质量如何“不打折”？
      
       走访地点：上海微创医疗器械（集团）有限公司
      
       集采前后，冠脉支架价格“断崖式”下跌。患者受惠的同时，疑虑声也随之出现：“七八百元的集采支架，使用量不减的同时价格下降这么多，质量能保证吗？”
      
       就质量疑虑，上海微创供应链高级副总裁赵月根开门见山：“我们可以承诺：集采前和集采后，我们的出厂标准、对产品的技术要求从未降低。”
      
       这一句承诺如何兑现？答案在上海微创血管介植入器械智能工厂里。
      
       钻进血管的医疗器械，得有多精密？以冠脉介入治疗用到的球囊为例，其壁厚约20微米。这是什么概念？人的头发丝直径大概在60至90微米之间，球囊的壁厚只有它的1/4。但是，为了把支架撑起来，球囊需要能承受约20个大气压的高压，而汽车轮胎的胎压一般是2.5个大气压。
      
       在这里，每一根生产出的支架，都被放进一个小瓶里，小瓶上印着的二维码就是这根支架的“ID号”，如同身份证号。赵月根说，这种追溯系统，上海微创从10年前就开始做了，而随着信息系统不断完善，里面承载的信息也越来越详细，这些信息保障了产品质量的精准追溯。
      
       赵月根还提到，上海微创血管介植入器械智能工厂获评“上海市智能工厂”，这间工厂里，自动化设备的“辛勤劳作”不仅提高了产品产出的效率，也提升了生产过程的稳定性。
      
       这一切，都是集采后大批量供应冠脉支架质量的坚实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