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选择 logo

2024-09-01 第28070号

上海报业集团主管主办·文汇报社出版

newspaper
第4版:读书

敦煌,如何被寻回?

《满世界寻找敦煌》 荣新江 著 中华书局出版
       ■ 武绍卫
      
       1900年6月22日,封藏近900年的藏经洞再次被开启,这是敦煌文献流散世界的开始,也是敦煌学成为世界学问的开始,更是吾国学人满世界寻找敦煌的开始。敦煌文献的流散,让人心伤无奈;但寻回敦煌的史诗历程,更可歌可泣。荣新江先生的《满世界寻找敦煌》便全景式展现了近代以来敦煌文献的流散史,以及中国学人百廿年间对敦煌的艰苦追寻,给人以启迪,更给人以力量。
      
       作者自大学阶段起便在张广达、王永兴等先生的培养下走上了以寻找敦煌、研究敦煌为志业的学术之路。但敦煌之于他,不仅是个人兴趣,更是时代赋予的历史使命。
      
       敦煌是近代中国的缩影。近代中国的落后、国人的无知,造就了敦煌文献的悲剧。但当中国最先进的学者听闻斯坦因、伯希和等人掠走敦煌宝物后,在扼腕叹息的同时,也很快醒悟过来。他们一方面将尚留在藏经洞的8000卷卷子运回学部,另一方面也通过各种途径影印、刊刻伯希和等所得“精要之本”。在罗振玉、王国维、董康等人的推动下,掀起了满世界寻找敦煌的第一个高潮。
      
       随着越来越多的学者走出国门,到欧洲抄敦煌卷子渐成最顶流的学问。抗战爆发前,向达、王重民等先生便在英法开展了大量工作。经过努力,所得甚多,尤其是在法国,得到了法藏敦煌文献一万余张照片,文献计1500余种。这是中国学者满世界寻找敦煌的第二个高潮。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英法等敦煌文献主要收藏国陆续以缩微胶卷的方式向世界公布了自己的收藏,但受限于当时馆藏机构的技术能力以及整理和研究能力,各国公布的都是“部分”而不是所有文献。改革开放后,包括敦煌学在内的中国学术迎来了春天。以荣新江为代表的中国敦煌学者正是在这种背景下,重新开启了寻找敦煌之旅。
      
       除了让敦煌文献以“文字”和“影像”形式回归,荣新江还曾努力推动“实物”回归。在书中就有四次提及,他找到了伯希和等人掠夺中国文物是违背国际法的证据,甚至他还曾和英国律师严肃讨论过追讨中国文物的策略。
      
       本书基于面向中国丝绸博物馆公众的讲座而成,这种形式奠定了本书通俗性和通识性的基调。作者讲故事也是行家里手,有时甚至一两个字词,亦可让人读得热血沸腾。比如2014年,荣新江经过多次尝试,方才获得第一次到杏雨书屋探访秘笈的机会,他讲到,“这天我和吉田豊早晨6点多从京都出发去大阪,一开门就冲到楼上赶紧看,要利用所有的时间来看”。一个“冲”字,把多年追求而不得的无奈、费尽周折突然获允的激动、试图尽快一览秘笈真容的急迫表现得淋漓尽致。
      
       此书虽通俗,却又富含学术,想要真正读懂并不容易。根据笔者粗略统计,单是书中所举敦煌吐鲁番文献中的菁华便多达500余号,每一件都是理解古代历史乃至近现代历史的重要文献。更值得一说的是,本书所配插图也值得学人留意,因为其中有一些是作者早年单独申请的,如S.9213A、B便是其中之一,此号虽已于IDP网站公布,但和此图相比可以发现S.9213A右上角的一丝残纸已经不见;又如日本国会藏《金箓晨夜十方忏》也是少见的彩图;Дx.17433《弘法藏大般若经》的照片虽在《俄藏敦煌文献》中有彩色照片,但本书提供的照片更加清晰;类似的还有Ф.229《景德传灯录》等等。此外,还有一些彩图只见诸印数极少的内部图录,世界学人甚难一见,如《唐仪凤二年西州都督府北馆厨牒文》仅见于1990年印制的《古典籍下见展观大入札会目录》。
      
       作者在本书中不仅追忆了过去40年的行脚,更站在新的历史起点总结过去,提出了学术前进方向。
      
       专题研究方面,主要是针对具体文献,点出了可以切入的角度和讨论的话题。如Дx.234《圣地游记述》,之前学者认为是王玄策《中天竺国行记》残卷,但荣新江注意到“这件的字体比较偏古”,故认为大家可以继续讨论;又如MIK.III.520《文选》卷背琐罗亚斯德教风格的神像头部被毁,所以画虽然不完整,但很有继续研究的价值,他提出可以从图像组合角度进行研究。
      
       个人规划方面,主要是继续增订和更新敦煌寻宝图。比如更新《海外敦煌吐鲁番文献知见录》《吐鲁番文书总目(欧美卷)》;推动翻译《法藏敦煌汉文写本目录》,同时增订和更新英藏法藏目录;找时机撰写《国宝与赝品》,为文献辨伪提供支持;总结羽田亨《西域文明史概论》发表后几十年来西域文明史研究的新成果,撰写《西域文明史概论新编》等等。
      
       集体推进工作方面,大致有三方面工作。第一,已公布的文献需要重新整理,比如全力推进“敦煌文献系统性保护整理出版工程”,出版适应现代学术需要的《敦煌文献全集》;组建团队,整理已有大谷文书以及中国国内馆藏吐鲁番文书的全部彩图,把所有文书重新缀合,并予以全新校录;吉美博物馆藏伯希和档案是敦煌学学术史的一大宝藏,需要尽快整理。
      
       第二,未公布的文献,需要推进馆藏单位公布。比如俄罗斯藏克罗特科夫、奥登堡、马洛夫收集品(主要是吐鲁番文献),德国印度艺术博物馆藏吐鲁番文献、芬兰赫尔辛基藏吐鲁番资料以及天理图书馆藏敦煌吐鲁番文书等,需要继续大力探访,尤其是推动公布。新疆档案馆是个大宝藏,其与近代敦煌吐鲁番学相关的学术资料也值得打捞。
      
       第三,历史上丢失的文献和文物,需要继续追寻。如叶昌炽所见31页的梵文(荣先生认为可能是于阗文)写经、沮渠安周碑、大谷探险队留在旅顺但后来不知所踪的八件文书、滨田德海旧藏的《神会语录》《历代法宝记》等多件重要文书。
      
       学问如积薪,代代相传。自罗振玉、王国维以至向达、王重民,再至荣新江,120年间中国学人前赴后继,满世界寻找敦煌。这是一段充满坎坷但又充满激情的岁月。道阻且长,行则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