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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03 第28041号

上海报业集团主管主办·文汇报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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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版:文艺百家

雷雨将至,雷雨未至

——谈舞剧《雷雨》的现代性叙事

摄影:董天晔
       方家骏
      
       1934年7月,曹禺先生的《雷雨》发表。戏剧舞台上,隆隆隐雷伴随着国人抗争意识的觉醒,走过了漫长的岁月。90年后,同是7月,“东艺制造”的舞剧《雷雨》与观众见面,从时间节点上看,这种精心安排的“巧合”,是对这部中国戏剧奠基之作的承续和致敬。
      
       少年时代读《雷雨》,被层层递进、环环相扣的对白打动,即便是捧读,也能读出剧中人的声息回旋,看到文字背后的灵魂悸动,于此感悟到什么是有生命、有情绪色彩的文字,受用终身。舞剧不受对白限制,不需要对蕴含在台词中的逻辑深加考究。舞剧输出的是对剧作精神的感悟,一时尚未感悟到的,尽可以大段略过,把空间留给富有想象的创造。
      
       “东艺”版舞剧《雷雨》中,那架置于舞台中央的“跷板”便出自编舞家想象,它并没有得到曹禺先生的任何文字提示。当与周公馆相关的人物一个接一个相继在那里坐定,意向自然生成:眼前的“跷板”分明是一架情感天平,抑或说道德天平。“跷板”纹丝不动,象征着周家人在努力维持着平衡。然而它始终是脆弱的,当周朴园以威严之态缓缓走向“跷板”,人们相信他将是让天平发生倾斜的最后一根羽毛。但有趣的是,周朴园加压,并没有让天平发生变化,这便是编导的巧思,舞剧在虚假而脆弱的平衡中进入叙事,这正是曹禺先生通过大量人物对白所铺垫的“雷雨将至”——时隔90年,不同的艺术品种、不同的手法,营造出精神相通的戏剧氛围。
      
       舞剧的优势在于“无须言说”,一个象征性舞台处理,观众心领神会;短板则是在诠释复杂人物关系上手段不多,而《雷雨》恰恰是把人物关系纠葛到极致的那种,对于舞剧来说,无疑是挑战。编导把大量精力投于“把人物关系讲清楚”,全剧第一段完整的舞段,即是八个剧中人以交织状来呈现情感的牵系。多重组合,轮盘式变换,演绎出人物关系的错综、层叠、对峙乃至瓦解。应该说,手法颇为巧妙,也十分直观。
      
       然而,专注于“把人物关系讲清楚”,容易忽略了什么是推动戏剧性乃至悲剧性生发的动力。简单说,当已知“曾经发生了什么”,倘若对“当下正在发生什么”疏于交代,缺少表现,戏剧性很难生成。戏剧中所谓“人物关系”,并非单纯的我与你、你与他的物理接触,而是指对抗性戏剧矛盾和心理冲突。人物间形成观众可感知的冲突,才是最有效的戏剧性。舞剧《雷雨》没有形成紧促的戏剧氛围,悲剧性没有充分爆发出来,我想,与没有很好展现矛盾焦点,淡薄了“正在发生”有关,而曹禺先生这部严格按照“三一律”写成的剧作,最牵动人心的是把明里暗里的“正在发生”写得惊心动魄。
      
       鲁妈进入周公馆,把一开场就恣意铺撒的意向性表达略略往回拉了一步——她环顾似曾相识的环境,轻轻拉上窗帘,带有明显的戏剧性,甚或说是传统舞剧的习惯操作。中国舞剧,尤其是具有现代意识的舞剧,眼下的尴尬是,总不能很好弥合意向性表达和戏剧性表达之间的割裂感,有时为了叙事需要,不得不向戏剧性做出让步。这就让整体风格显得不那么纯粹。然而我以为,这并不重要,在尚做不到将传统叙事、现代叙事作严格切割的今天,“你中有我”恐怕是现阶段中国舞剧最真实的样貌,承认并接受它,便是一种风格。
      
       这里有必要说一下舞蹈家山翀的表演。她饰演的鲁妈端庄内敛,肢体语言和情感表达都十分中国化。她与周朴园的双人舞,没有让观众感觉到鲁妈与周朴园的肢体纠缠,通过游离于主体的独特造型,把命运操弄下的痛苦与无奈表现得尤为精准,少有生硬嫁接的痕迹。由此而想到,现代与传统,找到最佳结合点也许并不难,而其中发生作用的是编舞家的智慧。
      
       随着观众需求日趋多元,剧目制作机制正在发生深刻变化。以剧院为主体的“自制剧”作为一种新模式,形成了对沪上舞台剧创作的有效补充,受到越来越广泛的关注。东方艺术中心继多部话剧“自制剧”后,首次尝试综合性更强的舞剧,可以说,这是一项难度很大的系统工程。东艺以自身优势,整合了目前国内舞蹈界的优质资源,完成了舞剧《雷雨》的创排、公演,作品呈现的新质特征以及“年轻态”令人欣喜。倘若,主创能操作得更加智慧,一场如期而至的“雷雨”将更具震撼人心的力量。
      
       (作者为知名文艺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