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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7-09 第28,016号

上海报业集团主管主办·文汇报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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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版:读书

生态书写与“物”叙事

《蝲蛄吟唱的地方》[美]迪莉娅·欧文斯 著王泽林 译 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
       ■ 张生珍
      
       小说之“物”常见。在作者笔下,“物”的本体可为自然之树、湿地之鸟、高原之石、田园之犬等。从20世纪中期的美国田园科幻大师克利福德·西马克,到21世纪湿地叙事新秀、生物学家兼自然写作作家迪莉娅·欧文斯,其作品中的主人公或主物公,都代表着作者的自然之声。“天生要主导一切的人”与“天生具有跨物种互动属性的物”,二者碰撞与冲突,在心怀生态自觉的作家作品中不断对话,观照着当下的自然、生态、生命。
      
       “物”与“人”孰轻孰重?
      
       当代的“物转向”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科学的进步激发了人们以全新视角理解“物”,生态意识的提升促使人们重新审视物质世界,而哲学思想的变革则为“物转向”提供了理论基础。这些因素共同推动了物性/物叙事研究的深入发展,揭示了物在当代文化中的复杂角色和意义。当前,人们不再仅仅停留在理性理解“物”之美的层面,而是开始探索“物”独立的本体性。
      
       全球气候变化、环境污染等问题,让人们不得不关注周遭的环境。在面对极端天气增多、物种消失、冰川融化和热浪侵袭等现象时,人类开始反思其背后的“人”因素,并重新审视物的生态意义,考察人类与自然界的互动方式。来自世界不同地区的人们,开始思索人与其他生命之间的界限,在塑造一种更为包容的世界观的过程中,逐步跨出以人为中心的思想习惯,而将关注与尊重赋予所有的人和物。
      
       “湿地”吟唱
      
       从“物”的角度出发,作家笔下的“物”甚至“物”化的人不再是人类的“镜子”,亦非人类的象征。人类用眼睛观察物,物也从自身的视角反思人类的行为,启发人们关于生态与生命问题的多元思考。
      
       这些小说中的本体之“物”具有天然的跨物种互动特性,如犬类、鹈鹕、海豚等,它们与人类共享世界,并在特定条件下与人类共生、互助。能够与自然之物进行深度互动之人,常为研究生物的科学家。他们熟谙自然,深知人类与自然密不可分,互相依赖,因此对这种关系充满了感激和亲近之情。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在非洲从事动物研究多年的生物学家欧文斯,能够拿起笔书写《蝲蛄吟唱的地方》,塑造出将湿地视为母亲的女孩基娅的形象。不仅如此,在写这部小说之前,她曾与丈夫合著过三本分别与沙漠、动物和稀树草原相关的非虚构作品。
      
       对于小女孩基娅来说,她内心唯一的归宿、治愈成长伤痕唯一的良药便是湿地。若说从开发和利用的角度而言,湿地仅是为了捕鱼而存在的荒地,其资源总有被开发、榨干的风险,而对于理解湿地的人而言,他们清楚地意识到,大多数海洋生物以及它们赖以生存的食物,都需要依赖湿地来供给。湿地是一个承载了千万生命的重要生态系统。湿地之所以具有魅力,一个重要的原因即为它包容了无数形态各异的生命和小型生态系统,有鸟、虫、鱼、树、湖,亦有鹤、蟹、鳖、芦、沼。在故事中,湿地还接纳了小女孩、后来成长为生物学家的基娅。湿地是基娅之母,也是基娅之师,是她的家园和心灵栖息之地。无论是幼年失去双亲,还是在成年之后著述等身的基娅,因着与湿地的融合而成为大自然之子。
      
       在湿地世界中,人类的语言不再成为沟通的唯一媒介。同基娅如师、如友、如爱人的伙伴泰特,就是湿地女孩眼中的羽毛男孩。在基娅还无法用人类语言进行沟通时,一根取于自然的羽毛连接了她与伙伴,成为二者相约与沟通的桥梁。与湿地捕鱼之人不同,基娅行船中遇到鹿时会安静飘过,她在鸟巢附近轻声细语,去树林深处寻找珍稀蘑菇,在沙滩之上寻来贝类做出上千个标本。最终,64岁的基娅最后一次驾着小船驶入湿地,并在湿地中睡去,去世之后与她的湿地母亲融为一体,被葬在了一棵能够远眺大海的橡树之下。若从人类的视角而言,湿地女孩活成了当地的传奇,是小镇旅游业的名片。然而,无论是“湿地”女孩亦或“羽毛”男孩,他们的名字凸显了“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思想和智慧,其中自然之物被置于更为重要的先行位置。
      
       欧文斯是美国一家野生动物交流基金会的联合创始人,她曾深度融入自然,跋山涉水,驶入湖海;她也将青少年儿童与自然间的互动写入书中。在她笔下,与其说人类保护野生动物,毋宁说当人融入自然后,大自然会以安静和包容的姿态将人类纳入其中,成为接纳并保护人类的母体。当人类世界无法给予儿童答案和治愈创伤的良药时,大自然便成为了他们的疗愈之地和成长给养之源。欧文斯在书中用诗意的文笔发出感叹:“当你感觉到你脚趾下的星球和树木在移动时,你必须全神贯注地倾听,我保证,你会听到蝲蛄在吟唱。”
      
       “荒城”晴翠
      
       《蝲蛄吟唱的地方》故事开篇于1952年,而被誉为美国田园科幻流派开创者、多次斩获雨果奖与星云奖的西马克的《荒城》也首次出版于1952年。20世纪50年代,对于生态、物种、生命而言,究竟具有怎样的文化意义?
      
       众所周知,20世纪50年代是一个重要的历史时期。战后世界各国经历了重大的社会、政治和经济变革。随着工业化进程的加速和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人类活动对自然生态的影响也日益加剧。环境问题逐步凸显,人们的生态意识在1950年代末期和1960年代初期开始形成。出版于1962年、由雷切尔·卡森创作的《寂静的春天》揭示了农药对环境的破坏性影响,旨在唤起公众对环境保护的广泛关注,其创作思想亦萌发于1950年代的社会和文化背景中。
      
       在这样的背景下,1952年成为探索变化、成长和人类经验主题的引人注目的年份。这一年,西马克的《荒城》首次出版,是田园科幻文学中的里程碑之作。小说描绘了人类放弃地球后,由智能机器人和动物来反思并讲述人类文明遗产的故事。在美国西部乡村土生土长的西马克,将田园融入书写,而田园之中的荒城不仅仅是对未来的想象,更映射出作者对科技发展与生态问题的反思。小说强调了“物”的作用,反衬出人类文明对自然的依赖以及自然的脆弱性。这种对环境问题的关注和反思不仅是对人类文明的重新审视,更是从物的角度强调了环境保护和生态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性。
      
       在《荒城》中,把狗作为叙述者的角色这一安排发人深省。犬类叙述者是故事的主物公,是人类行为与文明衰落的见证者,更是对人类行为及其后果的反思者。此外,狗作为叙述者的重要性在于它们不仅代表了动物视角,还象征着生态系统中的生物多样性。犬类叙述者存在于大部分人类已经移居其他星球的时代中,此种安排不仅超越了人类中心主义的视角,更凸显出各种生命存在形式及其意义的平等状态。人类与非人类之间的相互依存关系呼应了当代世界对生态可持续性的关切。
      
       《荒城》中,犬类与人类机器人之间的对话同样呈现了跨物种共存之间的情感互动。犬类也会思索人与火星人之间的故事。与火星人提出的哲学理念相似,犬类同样能够真正去理解、欣赏他人与他物,并获得精神上的满足。而与此相反,人类则以先入为主的方式解读和理解他者,为了权力、荣耀而漫无目的四处奔忙。借助犬类的眼睛以及在狗群中流传的故事,西马克讲述了对跨越物种、思想和物种多样性的思考和理解,其中不仅涉及到物种的更迭,更涉及到不同物种的生存之法。
      
       小说的英文原名为“城市(City)”,中文译名则译为“荒城”,可谓译者有心修改之。故事中这个由犬类和其他非人类物种居住的地方,已经几乎看不到人类的踪迹。然而,荒城却一片晴翠,自然景物繁茂。没有人类的世界为何能枝繁叶茂、欣欣向荣?这或许就是作家希望读者思考的问题。
      
       物的存在是人类存在的参照系,更是人类思索共同发展过程中必不可少的引航之光。无论是经典文学作品《荒城》,还是当代故事《蝲蛄吟唱的地方》等,物种多样性、跨物种文明共存始终是作家们审视的重要问题。“万物有灵”“天人合一”,人与物在依存中融合,或许这正是生态纪时代人类需要展望与思考的关键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