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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21 第27,998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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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版:第二十六届上海国际电影节特别报道

《我想聊聊杜拉斯》:感情的秘密落在电影之外

       ■本报记者 黄启哲
      
       从读到第一页杜拉斯时,他便无可自拔地爱上了她。准确说是她的文字。通信六年,终于得见,从那一天起,他便成为她的情人、演员、助理、司机、护工,哪怕对方大了自己整整38岁。此后16年,扬·安德烈亚,这位连名字也由杜拉斯改定的年轻人,始终陪伴杜拉斯,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天,成为她丰富情史的最后一笔。
      
       你以为这是一对神仙眷侣?可殊不知,这份爱狂热到近乎窒息,甚至有着情感控制和暴力的倾向。而又是为什么,这位年轻情人在短暂逃离后,仍选择回到杜拉斯的身边,甚至在去世后仍选择与之合葬?亮相上海国际电影节展映“从文学到电影:玛格丽特·杜拉斯诞辰110周年”的影片《我想聊聊杜拉斯》,带我们回到了二人故事的最开始……
      
       电影依据1982年扬·安德列亚接受记者米歇尔·芒索采访的录音整理而来。彼时,这位比杜拉斯小38岁的情人,已经与她同居两年。面对杜拉斯的邻居闺蜜、知名记者,扬巨细靡遗地倾诉着自己从粉丝到情人的身份变化以及心路历程,以自己的视角定义诠释这段惊世骇俗的忘年恋,袒露自己对杜拉斯的爱慕与欣赏,也战战兢兢地流露着对方完全支配自己生活的恐惧与无奈。
      
       电影的特别之处,在于其95%的情节,只发生于逼仄的阁楼房间,只有扬的自陈。而谈话电影能牢牢抓住观众的首要原因,当然就是这段经历的特殊:从扬22岁时阅读到《塔尔奎尼亚的小马》起始。这一读,便令读哲学的扬一往情深。此后杜拉斯执导的《印度之歌》来到扬所在的小城举办观影见面会,扬要到了杜拉斯的住址,并开启长达六年的通信。直至有一天,扬通过杜拉斯的真名在黄页上找到她的电话。没多久杜拉斯便提议见面。而这一见,他便没能再离开她。时年扬28岁,杜拉斯66岁。
      
       影片全程几乎以口述展开,透过扬的讲述,我们每个人都仿佛置身第一现场,成为这段忘年畸恋的“窥私者”。诚然,从猎奇角度看,这段关系里也有最挑动大众神经的忘年恋、女强男弱、情感控制,甚至是暴力,不过无论导演手法还是演员表演都极尽克制,这令这段情史变得幽微而深刻——90分钟里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与热烈,随缓慢移动的长镜头暗涌。
      
       整部影片还有一个有意为之,那便是杜拉斯的“不在场”。要知道,采访的发生地,正是她与扬同居的郊野别墅。而采访扬的,也正是她的邻居兼闺蜜米歇尔。足见这场访谈哪怕不是她的主张,也获得了她的默许。但,整部影片只透过米歇尔的视角,隔着窗户给到杜拉斯模糊身影。但事实上,杜拉斯又处处“在场”。扬的每一句都关于她,采访中不接不休的铃声,是杜拉斯的厉声提醒。而在零星的补充历史采访和片场记录里,处处可见她对扬的绝对控制。她引扬进入自己的镜头,却厉声呵斥对方的不专业,甚至不惜使用贬低的字眼。
      
       比起电影,现实总是更加吊诡。从电影里看,这段在两年后就似乎要分崩离析的关系,在现实生活中竟延续了16年。其间,在扬的协助整理下,杜拉斯出版了多部作品,最为人所熟知的,便是《情人》,它是少女杜拉斯的青涩爱恋回忆,而倾诉的对象,正是暮年时眼前的年轻情人,扬。
      
       由此来看,扬的爱或许既不是米歇尔初步判定的“臣服”,也不是扬自辩的“接纳”。权力与控制从来都是流动的,看似掌握绝对主动与主导的杜拉斯,却是最害怕扬逃离的那个。于是,她用热烈的爱,用暴君的话术,用压倒性的名望,用欲望的无休止索取,用几近软禁的控制,去留住这个年轻情人。而反过来,尽管扬曾有过逃离,也用最直接的暴力来反抗着杜拉斯,可他终究痴迷于“拥有杜拉斯”这几个字所代表的权力。
      
       电影尾声披露,扬在将录音交由米歇尔“暂时保管”后,直至2014年去世,都没有要回。此后,米歇尔将录音交由扬的妹妹继续保管。米歇尔逝世后一年,2016年在扬妹妹的授权下,访谈才最终出版成书,书名就是《我想聊聊杜拉斯》,进而有了这部影片。这不只是丰富了万千喜爱杜拉斯读者对于她的认知,同样的,也令诸多看客,从名人八卦轶闻猜测之中,回归到更具普适意味的亲密关系思考之中:爱是什么?爱可以带来什么?爱又会摧毁什么?
      
       可见,一段感情长久的秘密,终究落在了文学之外,落在了电影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