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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03 第27,828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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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版:文艺评论/文艺百家

状王故事的新面貌与华语音乐剧的新经验

——评爆款音乐剧《大状王》

原创粤语音乐剧《大状王》剧照
       袁玮婧
      
       过去半个月,“半个戏剧圈”都飞去了香港,只为一出戏——音乐剧《大状王》。而更多的观众则在网络上蹲守加场和放票。一部粤语演绎的音乐剧,如何引发如此大的关注热潮?我们又能从中看到华语原创音乐剧的哪些新突破?
      
       ——编者
      
       岁末年初,一部原创粤语音乐剧《大状王》为演出界带来十足惊喜,连加场总共21场,其作为原创音乐剧在香港的演出规模,也是空前。
      
       其实早在2019年预演以及2022年正式首演时,这出戏已经引发强烈关注,并于第三十一届香港舞台剧奖上,成为绝对赢家,一举囊括包括最佳制作、最佳导演、最佳原创音乐(音乐剧)、最佳填词、最佳男、女主角和男配角(悲剧/正剧)等在内的十个奖项。在整个市场逐步恢复元气之时,该剧更成为爆款,助推华语音乐剧展示其生命力与创造力。
      
       经典文本的文化传承与主题创新
      
       《大状王》的题材放在音乐剧中,很特别。作为舞台上难得一见的历史“公堂戏”,故事以广东四大状王之一方唐镜为主轴,因助纣为虐、多行不义惹来厉鬼索命,他为求活命,助鬼魂阿细心上人秀秀翻案,一同踏上旅途。从憎恨到原谅,千关里拨乱反正,万难中自我救赎,方唐镜终于蜕变为宋世杰般为民请命的大状,最终逆转命运。
      
       而这个故事放在大湾区本土文化中,又有传承。历史上,方唐镜确有其人,清末时期的状师方唐镜在广东民间传说中以刁钻精怪、欺压百姓而闻名,人称“扭计师爷”。他曾屡次在粤语片和剧集里作为配角的反派人物出现,最为大众所知的或许是由王晶导演、周星驰主演的《九品芝麻官》(1994),吴启华所扮演的方唐镜奸险巧诈,通过设计陷害将原告打成被告。
      
       宋世杰则本是鼓词《紫金钗》中的虚构人物“宋士杰”,后来改编为京剧《四进士》,再由改编自《四进士》的粤剧《审死官》逐渐传播开去,民间渐渐误将其认为是清末广东四大状师之一。宋世杰被改编的影视作品更数不可数,最为人熟识的则是杜琪峰导演的《审死官》(1992),周星驰所扮演的宋世杰原也为金钱专为恶人打官司,后来因遭天谴而收手,并转为穷苦百姓讨回公道。
      
       《大状王》以向来作配的方唐镜为主角,出场时为反派,中后段转变为大众耳熟能详的“宋世杰”,已然不落俗套。全剧上半场展现方唐镜作为一个唯利是图的讼棍,从直面自己过去的黑暗面开始,渐渐觉醒并与过去和解,变为尽心尽力伸张正义的“宋世杰”。最精彩莫过于最后一场公堂对决,由他曾经的手下有样学样地担任富商的状师“方唐镜”,上演一出现在的“我”打倒曾经的“我”,首尾呼应,把这出戏的文学性与哲理思辨性带到新的境界。
      
       舞台表达的中西并重与本土意识
      
       清代公堂遇上西方音乐剧的形式,将词曲与故事交融得流畅自然,不突兀又各具特色,是《大状王》的成功之处。
      
       剧一开首,随着象征“升堂”的鼓声劈头响起,说书人出场念出七言绝句:“状棍从来无天装,戾横折曲在公堂,千古难翻六月雪,还看一代大状王!”鼓点渐渐加速,老妇以粤剧唱腔喊出“申冤呀——”,力图一秒将观众拉入古代公堂的氛围之中。
      
       香港学者郑晓彤博士就认为,那首七言绝句相当于传统相声或评书里的定场诗,诗句之间响起的鼓声类似戏曲中的锣鼓,渐渐加速的鼓声却接近西乐手法,老妇喊冤模仿粤曲拉腔,短短40秒,作曲家已经点明“时”与“地”,同时用上传统表演形式(说书/戏曲)与西乐,彰显此剧中西并重的特点。再之后,乐曲还包含了中西乐器、南音、山歌、数白榄、粤剧元素等,现场演绎音乐的乐队包含了大提琴、低音吉他、琵琶、爵士鼓及敲击等跨越各种音乐类型的乐手,让整个公堂审案的过程都能用音乐表达,实为罕见。作曲高世章展现出其纯熟的中西音乐杂糅手法。
      
       在此基础上,主创也擅用大湾区本土文化的优势与表达特点,突出其“在地性”。在第一幕长达20分钟的申冤段落中,整个公堂戏现场的音乐未有停止,演员的台词在唱/说唱/对白之间自然切换,并不会让观众有突兀之感,也因借助了粤剧唱白夹杂的优势。在大量需要叙述说理的词之间,演员或歌唱或说唱,又包含押韵齐整的数白榄,群演时而以合唱加强效果,与快节奏及鼓点同时加强剧情的紧凑与紧张感。到阿细初次登场的第三幕《报应》,曲中回忆二人年幼之时,穿插本地童谣唱出“望见老鼠在灶边/又见阿妹在扎辫……”。
      
       得益于粤语音乐填词文化的滋养,岑伟宗操刀的歌词,充满哲思与人文味道。
      
       《撒一场白米》抛出阿细的三问:
      
       匆匆一世 到底怎放低 解开那牵系/在心里几多问题 就如肉身有污迹未洗/回头什么高贵 什么羞愧 可会一同流逝/爱恨从来 是否相生 是否相抵 竟像谜/再问尘缘未了 却是难寻实体/骤眼告终 就当撒一场白米
      
       问世间苦痛如何放低,这一切的本质是否又会随人死去而一同消逝?寻道的觉悟最终是放下,匆匆一世,骤眼告终,一切都将一去不复返:
      
       明明恨足一世 在今天看 竟似一同流逝/爱恨从来 或许相抵/谁可解答 这问题/远望浮云渐闭/灿烂流霞渐矮/骤眼告终 就当撒一场白米
      
       而方唐镜重大转折的一首《道德经》,展现他心境转变之挣扎过程:
      
       转身瞬间 前面雨雾弥漫/觉醒再三 谁愿放低嗟叹/斗死斗生 要在时限/人在浪里翻 倍感上路难
      
       一番思想斗争之后,方唐镜领悟孔孟与老庄之道,唱出内心坚定宣言:“放心放胆 无惧雨雾弥漫/见山过山 行动胜于嗟叹/斗死斗生 放下时限/人在浪里翻 纵使上路难/要选要拣 无惧要问斩”,就算要在生死中抉择,也已无惧生死,奋勇前行。
      
       1972年,香港首部本地创作的华语音乐剧《白娘娘》上演,该剧由潘迪华耗资百万港元制作,作曲是顾嘉辉先生,作词的有黄霑、卢景文和庄奴。1980年,刚成立不久的香港话剧团将粤语版的《梦断城西》搬上舞台,是香港首部粤语演出的百老汇音乐剧。一直到1986年,带有实验性、小规模制作的《黄金屋》上演,由粤语演出,被认为是1980年代最具香港本土特色的音乐剧,导演潘光沛又在1994年推出第二部粤语音乐剧《风中细路》。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们说起香港音乐剧,都会想起1997年由张学友主演的《雪狼湖》,首演连演42场,入座人次超过30万人次,堪称卖座鼎盛的代表。
      
       《大状王》首演之时,距离音乐剧《白娘娘》上演已过去50年。它能否乘着东风成为登上世界舞台的舞台剧代表,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