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一迁
临近岁末,为了促销和应景,沿街店铺纷纷装点起来。然而在亲身体验后,发现不少只是在用所谓“艺术”做噱头,充满程式化的“复制黏贴”。以相同姿势挂在二楼墙壁的巨型人偶,短短200米出现了三次;橱窗被不约而同设计成让顾客合照的童趣场景——充满节庆氛围的道具、小桌子,一把空置的椅子和一个半耷拉在椅子上招揽客人的巨型玩偶;店铺门口则总要放置一些雪人、热门IP的充气卡通形象。大同小异的套路,让艺术在“带货”的吆喝面前少了诚意,缺了感染力。
商品该不该艺术化,能不能艺术化?
事实上,商业和艺术捆绑,是必然更是自然。追求美的体验,从远古时代便与人类的生存活动伴随左右。虽然对于艺术的起源有不同的解释,但那些真真切切存在于陶器上的彩色纹样,比例协调且富有造型感的器皿,无不体现着原始人对美的向往。从典雅大气的明式圈椅,到生动逼真的月份牌;从庞贝民居里的马赛克,到新艺术运动中藤蔓婉转的铁栏杆,古今中外,人类寻找了各种媒介同艺术嫁接,妥帖地安放着美。于是乎诞生了设计,诞生了工艺美术,诞生了工商业美术,它们都是商品和艺术完美结合的产物。艺术承载着人类的情感,满足人们诸如愉悦、思考、文化等基于生存之后,高层次的需求。艺术融入日常,带来更美好的体验,已经成为现代人享受生活的基本权利,同时也是现代人生活的基本诉求。
所以我们不仅不反对商品艺术化,甚至应该提倡商品艺术化。关键在于商品是顶着“艺术”的噱头收割韭菜,还是将艺术的内涵恰如其分地融入商品之中。
前不久,因跨遍不同“界”,联络各种“名”而小有名气的茶饮品牌,推出了一款新品,表面看借助特定形象直击打工人的痛点,实质上打着“商品具有艺术性”的旗号哗众取宠。又有某大牌发布的新品发饰,一个黑色的发圈上,系了一把老式钥匙。这把普普通通的钥匙,在贴上“现成品艺术”“前卫”的标签后,加上品牌溢价,卖到了令人咋舌的4000元——即便如此也有人为此买单。再有某奢侈品的新款服饰,号称“复古主义”,却撞衫了一所中学的校服,不禁让人联想起“复古的”春运蛇皮袋的尴尬。还有各式各样的景点雪糕,是打卡发朋友圈的主力军,但除了其外形应景了景点外,还有什么内涵?千篇一律的应用模式和场景,早已消解了它的艺术功能。事实上它们无论放在哪个景点拍照,都能成立,而离开特定场景,它的意义又荡然无存。一些景点打造粗制滥造的模具,高价售卖景点雪糕,只为蹭景点热度,更便于商家“带货”。这些美其名曰“艺术性”加持的商品,不仅没有提升人们对艺术的理解,反而混淆了艺术的概念。
真正的商品艺术化,是在商品的外观或使用过程中,自然承载艺术形式,发挥艺术功能,深刻挖掘文化内涵,体现人的情感。比如文创类的3D手撕便签本,外表是普普通通、有多层颜色的长方形便签纸。但随着你撕下层层叠叠的便签纸,会逐渐呈现出令人惊艳的立体物体。大多情况下,这一立体物是一幢古建筑。随着便签本的消失,内置的古代建筑从无到有的过程逐一展现,在使用时,人们不仅加深了对该建筑的整体视觉认知,更能一层层细致地领略建筑的构件,又一遍遍巩固了其艺术价值、文化意义。薄荷设计公司的设计也是商品艺术化的典范:创意陶瓷调味罐被设计成黑白两个幽灵造型,既可以各自独立,又能够合起,产生拥抱的姿态。造型协调自然,可爱又富有愉悦感,这一艺术化的设计,艺术性地表达着感激、温暖、愧疚、安慰、友谊和爱情。
那么反过来,艺术又该不该商品化,能不能商品化呢?
答案当然也是肯定的。曾经风靡一时的“秘密花园”涂色本,就是很好的例子。艺术能够通过涂色本体现不同的形式,而涂色本本身又是可供大家日常消费的商品。二者的结合发挥出1+1>2的效果。在这个组合里,涂色本成为艺术的载体,完成后的涂色本,何尝不是一本个人艺术作品集?相对于绘画,涂色并不需要特别专业的技能,却能让每个普通人圆了成为艺术家的梦。在涂色本被涂鸦时,艺术又发挥了它的治愈功能:涂色是释放压力的过程,人们在忘我的涂绘时找到了情绪表达的突破口,从而收获一份平和的心态,完成艺术对心灵的治愈。丰富多彩的颜色,也同时变为生活的点缀。
商品的艺术化,需要在商品中注入艺术性,这种艺术性不仅仅是表面的形式,而是找到二者的交叉点,让艺术的内涵自然而贴切地流淌;艺术的商品化,需要做到让人们为艺术埋单,而不是简单地迎合市场。艺术与商品的联姻,不能只顾着“生意”。
(作者为艺术学博士、上海大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