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珍自费建起赤脚医生陈列馆,让后辈了解中国健康医学发展的重要历史。王桂珍望着陈列馆照片中年轻时的自己,仿佛时空对话。本报记者袁婧摄
■本报记者 李晨琰
对上海健康医学院的学子们而言,王桂珍这个名字不陌生。她是中国“赤脚医生第一人”,曾登上天安门城楼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20周年庆典,代表中国参加在瑞士日内瓦举行的第27届世界卫生大会并作发言,她的肖像还被用作1977年发行的上海市“壹市斤”粮票图案。
王桂珍退休后并未闲着,而是时常受邀走进上海健康医学院校园,与学生面对面。
日前接受记者采访时,王桂珍因脑梗刚出院不久,身体尚在恢复中,可听到要给上海健康医学院新生提出一些寄语,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位年届八旬的老人希望用自身经历,让更多年轻人了解“赤脚医生”,更要接好新时代人民群众“健康守门人”的接力棒。
成为一名医生原是做梦也不敢想的事
记者:您被誉为中国“赤脚医生第一人”,最初是如何踏上从医道路的?
王桂珍:说来惭愧,当一名医生原是我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我是原川沙县江镇公社(现浦东新区祝桥镇)大沟大队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15岁便进到纺织厂做工,1961年听党的话回村搞农业生产。
当时,正是“二号病”(霍乱)流行的时候,这一烈性肠道传染病来势汹汹,必须阻断污染水源。村里需要有人去宣传医学知识,请村民们喝井水,别喝湖水,也需要有人向水井中投放漂白粉消毒。我自告奋勇,大家看我干得认真,都很认可。
在当时,“看病难”是一个普遍问题。为了解决这一难题,政策调整,医疗卫生事业的重点放到农村,要培养一大批“农村也养得起”的医生。经大队党支部推荐,1965年,我在公社卫生院进行了为期4个月的农村卫生员培训。
为了让我们迅速掌握知识点,老师们临时变通,用实际案例来演示教学。当时气管炎病人比较多,老师就拿着听诊器放在病人身上一边看病,一边讲解。
我虽然只有小学文化,却是班里学得最好的。老师让晚上9点熄灯,我就拿个手电筒在被子里学到半夜12点。看不懂就问别人,直到搞懂为止。所谓铁杵磨成针,我就怀着这样的精神,将深奥的医学知识一点点啃了下来。
记者:赤脚医生能取得患者的信任吗?如何与患者打交道?
王桂珍:我的工作其实是众多赤脚医生的缩影。1968年,原川沙县江镇公社的一份调查报告《从“赤脚医生”的成长看医学教育的方向》得到中央领导同志批示肯定。从此,不拿工资、帮助种地、亦工亦农的赤脚医生成为半农半医乡村医生的特定称谓,江镇也成了赤脚医生的发源地。
不过刚开始给人看病时,人家也是不信任的。刚刚说,我培训了4个月就上岗了,人家想,你个黄毛丫头,学医4个月能学到什么?
我记得有一次,正在田里割稻,有村民牙疼,我说帮他针灸,他想也没想拒绝了。我就先在自己身上扎针,他一看,动作熟练,很安全,便同意了。扎了几次,牙疼好了。就这样,在一点一滴之间,培养起了村民对我的信任。
为了减轻村民的医药费负担,我还在村边一块地上种了100多种中草药,专门建了土药房,让大家用最少的钱看病。
可以说,“赤脚医生”是老百姓对我们最亲热的称呼。赤脚医生虽然本事有限,但有一颗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心。我理解的赤脚医生,就是要把老百姓的疾苦当成自己的疾苦,真正为患者服务,这不是一句空话,都是做出来的。
称呼变了,为人民健康服务的初衷不会变
记者:您常说,赤脚医生是“肩上有药箱,脚下有泥巴,心中有人民”。面对“农忙时务农,农闲时看病”的繁忙工作,是什么支撑您在这条路上坚持下去?
王桂珍:我是一名党龄56年的老党员,包括我在内,我们一家六口都是党员。党员就是要听党话、跟党走,国家需要赤脚医生,我便义无反顾。
大家常说我是“三快姑娘”,讲话快、走路快、做事快。在缺医少药的年代,一根银针、一把草药,就是我们手中的两件“法宝”。
以前在农村,一到夏天就会流行红眼病,我们把决明子、野菊花等草药放在一起煮,煮成中药水挑到田里给村民喝上一小碗,就把病情控制住了。没有什么比村民一句句真挚的感谢更珍贵。
有一天晚上,村里有个小孩发热。当时正刮风下雨,可人家来敲门求救,我没多想,踩着烂泥地,一脚深一脚浅就往病人家里赶。给小孩检测体温,39.5℃。当时正是脑膜炎流行的季节,我帮他检查,头颈掰一掰,很僵硬;再检查脚底,一掰大脚趾,往上翘。大差不差,应该就是脑膜炎。我心想,这病必须马上送医院,不然会闯大祸的。
可这小孩妈妈心脏不好,爸爸在外地打工,看着她泪流满面,我说你不要哭,我帮你送到医院去。我把小孩扛到肩头,就这样一路送到医院,终于救回一命。
还有一次我在田里插秧,家长抱着小孩找到我。我一搭额头,小孩热度很高,眼睛黄,面孔黄,这是生了肝炎,必须去隔离医院。我背着孩子跑了十几里路,衣服湿透了,终于到了医院,我告诉他妈妈:“小孩到医院,就能活命了。”
现在,这小孩也60多岁了,之前我脑梗住院,他还特地来看我,他握着我的手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一定要长命百岁。”你说,面对如此淳朴、善良的村民,怎能叫我不坚持?
记者:您觉得那个时代的赤脚医生和这个年代的基层医生有什么异同?
王桂珍:称呼变了,但为人民健康服务的初衷不会改变。当时的我一个人要管大队里将近2000位村民,经常走家串户,为大家解决头疼脑热的问题。现在的全科医生也是,手上管着几千号居民,一直在居民身边。
当然,和我们相比,他们治病的方法更多了。我们当时更多凭经验看病,现在他们看病更科学、更系统,能施展拳脚的空间也更大。我们大沟村卫生室就有上海健康医学院订单式培养的“新乡医”,非常优秀。
这真是一个基层医生发展的好时代,因此我也常跟学生说,当好基层健康守门人,要多替别人想一想,多细心关注别人。基层医生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一定要在行动上体现出来。
走向最需要的地方,基层医生也能有大作为
记者:退休后,您自费筹办赤脚医生陈列馆,想对年轻人说些什么?
王桂珍:我自费建起赤脚医生陈列馆,就想让后辈有机会了解中国健康医学发展的重要历史。让我感动的是,上海健康医学院同步筹建了“从赤脚医生到全科医生”主题展馆,展陈了我的珍贵藏品。
你看这个红棕色的皮质药箱,其中针筒、银针、拔罐等一应俱全。大半个世纪前,我就是背着这个药箱走在村头田埂,为村民们解除病痛。我想,让学生们看看老物件,或许更能体会从医者的初心。
我也想告诉学生们,千万别小看一名基层医生。我不仅走出上海,走向全国,还走上了国际讲坛。1974年,我成为当时中国150万赤脚医生的代表,参加了第27届世界卫生大会,并作15分钟发言。国际社会曾将赤脚医生模式誉为“以最小的投入获得了最大的健康收益”。
上海健康医学院是全国首家以“健康”命名的医学院,这是培养全科医学人才的摇篮。很感谢学校,去年推出并上演了以我为原型的大师剧《飞扬的蒲公英》。正如剧名一般,蒲公英迎风而起,随风飘落,落地生根,成为健康中国建设的基石。同学们,一起努力,将“全民健康的种子”撒向全国,走向最需要的基层卫生单位,成为新时代人民群众的“健康守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