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默凡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谁能想到一个当时不经意的举动，竟改变了他的一生……”不知道最近你有没有刷到过这样开头的短视频。它们惯常是收集一些名人的影像材料进行先后对比，然后在一个影响一生的转折瞬间配上文案“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让人看后感慨万千：本以为极其普通的一个瞬间，却完全改变了人生的走向。很快这样的文案就“下沉”到普通人的生活，一时间，各色自媒体博主竞相成为“命运齿轮”转动后逆袭的爽文主角。本文写作时，“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这一话题在某短视频平台播放量已经达到101.4亿次。
      
       微小的开端导致宏大的结局，类似的人生兴叹在积水成渊、集腋成裘、聚沙成塔等成语中早已齐备，而佛教经典也为我们贡献了“日拱一卒，功不唐捐”“日行一善，功满三千”等琅琅上口的谚语，为什么“命运的齿轮”还是在现代人这里“日日转动”？
      
       成语中的积、集、聚暗示了人为的默默努力，日拱一卒和日行一善更是代表了一种人定胜天的力量。不过，这些古人的鸡汤似乎与短视频算法下的用户期待，产生了微妙的情绪偏差。“命运的齿轮”一旦开始启动，就依靠传导的力量隆隆向前，无需维护，也不必监测。至于那第一推动力，冥冥中自有定数，也非人类的意志力可以掌控。此外，与蝴蝶效应中无意扇动的蝴蝶翅膀相比，“齿轮转动”非常富有画面感，小小齿轮通过连锁反应推动巨大的命运之轮，环环相扣的咬合传导之声如在耳畔。从说话人的立场来看，“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的言者已经站在命运的终点，沧海桑田之后回首人生，不禁发出“此情可待成追忆，只因当时已惘然”的嗟叹。而“日拱一卒”“日行一善”的言者，无疑还在途中跋涉，并不明了结果究竟如何，似乎没法给予急于知道成功结局的现代人“稳稳的幸福”。
      
       在科学昌明的时代，享受着诸多文明成果的现代人，怎会拜服于莫测的命运？这不免使人感到困惑。但转念想来，科学技术解决的永远是物质世界的问题，而对精神世界的迷惘却无能为力。不可否认的是，如今的Z世代、00后们，有着比父辈更好的生活条件，但相对应的对成功的渴望也在膨胀，而网剧、爽文、短视频等营造的浮夸奢华与现实中的琐碎困窘产生了巨大反差，令他们承受的心理压力也很难让上一代感同深受。面对于此，不少人开始寻求心灵的安顿，对哲学和心理学感兴趣的人越来越多。不过对急于寻求立竿见影人生方案的人来说，这些学科的门槛很高，细究之下，也只能提供思考的路径而已。这样一比，“命运”倒成了一个非常好用的概念标签，仿佛可以注解无数的因缘际会；也是一个非常快捷的心理解药，似乎可以治疗一切的懒惰失误。把人生的疑难杂症归结为命运使然，就可以如释重负地走向下一程。“命中注定莫强求”自古至今都是一条走向心安理得的终南捷径。可以佐证的是，“敲电子木鱼”的手机游戏大为流行，成了一件新潮爱好。与其说是年轻人真的相信可以积攒“赛博功德”，不如说机械单调的声音起到了玩笑自嘲、减压放松的作用。
      
       不过，“转动的齿轮”与“电子木鱼”终究不是回应价值困顿与思想迷惘的终极答案。要知道，漫漫人生路，从来都不存在所谓齿轮转动下一键直达的通途，而是有着无数分岔的花园小径。比起复盘倒推齿轮究竟在哪一个瞬间开始转动，追求所谓人生的最优解，终究还是细细聆听那一声声咬合的传导，获得“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来得更加踏实与真切。更何况，那些粗制滥造的“命运齿轮”视频背后，只是追名逐利的算法，怎么可能会有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AI呢？
      
       所以，在渴望“命运的齿轮”早点“转动”的时候，也别忘了《哪吒之魔童降世》里那句响彻云霄的，“我命由我不由天”。
      
       （作者为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