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培凯
朋友一大早打电话来,问我中午有没有空,想过来看我。我正忙得焦头烂额,就问他是否有什么急事,过两天可以吗?他说刚从台湾收到一盒绿豆椪,是不加防腐剂的那种,保鲜期只有几天,最好在两三天之内食用,所以,十万火急,要赶紧交给我。朋友知道我喜欢吃这种比较特殊的家乡小食,时不时会趁着返台之便,给我带一盒回来。这两年因为疫情缘故,一直没敢旅行,也就没能送来令我开怀的手信。这次他请家人邮寄,专程前来给我,让我感到无限温馨。
绿豆椪是中秋前后应节的点心,其实就是福建人的传统月饼,在台湾一直承袭了传统的制作方法,外表很像苏州的酥皮翻毛月饼,里面的馅料却完全不同,甜咸交杂,有着特殊风味。这个“椪”字很怪,一般字典上还查不到,《汉语大词典》上说是“椪柑”,倒是我小时候在台湾常吃的一种柑橘。想来是因为绿豆椪外形圆凸,形状与一般的月饼有异,比较像椪柑,所以称之为“椪”。
传统绿豆椪的内馅,是绿豆沙包裹着红葱头炒制的猪肉燥,近年来则花样翻新,出现各种各样的绿豆椪,听说也被人打造成文创产品,深得年轻人的青睐。我吃过一种标榜为“佛罗伦萨绿豆椪”的文创美食,以橄榄油代替猪油,不用红葱头,以意大利香草代之,掺入意大利香肠肉,味道非常奇怪,非驴非马,非中非西,实在不好吃,却不敢议论,怕损了小青年的颜面。
福州以前是有绿豆椪的,现在好像不太宣传了,不过在网上还找得到制作绿豆椪馅料的食谱:“一包去壳绿豆,泡水六个小时洗净,用电锅蒸熟,软度以手试压颗粒成泥状为佳。一次全部放入搅拌机里打碎成豆沙。三个红葱头切碎,用油60克(1/3杯),小火炒到金黄色,避免炒焦,把葱油酥铲出来备用,把绿豆沙拌入爆香葱酥的油锅中,加盐半匙,糖50克(1/4杯),白胡椒1/8匙,再拌入刚才铲出爆香的葱酥。凉后,用冰淇淋的汤匙舀成球状可做16个。”看起来是简易版的素馅料,猪肉燥不见了,或许是现代人讲究健康的食谱吧。
台湾从南到北有些老饼家,做的传统肉燥绿豆椪都不错,入口有绿豆沙的香糯,继之以浓郁的肉燥芳香,在口腔中喷薄四散,好像烟花绽放一样,可算是登了大雅之堂的普罗美味。近年来老店翻新,产品成了台湾的热门伴手礼,有了无远弗届的广大市场,也就资本主义起来,搞出许多新花样。台南有家老店标榜传统,不搞中西结合的fusion,而是变换传统制作方式,一种荤的,一种素的,还有一种加入咸蛋黄,让人采购时感到丰富多彩,倒是有点生意经头脑。有趣的是,宣传方式强调非物质文化传承,以古代诗人名讳作号召,三种口味的绿豆椪,分别命名为“绿豆椪(李 白口味)奶素”、“绿 豆椪(苏东坡口味)荤”、“绿豆椪(蛋黄口味)奶蛋素”。第一种冠名李白的介绍是: “纯绿豆沙原味,故以李白(切开后内馅绵密雪白)命名”;第二种冠名苏东坡:“绿豆沙加入秘传手工精炖鲁肉,以东坡先生名号作为纪念”;第三种没有冠名:“采用台湾屏东在地养殖的鸭蛋制成咸蛋黄,切开后色泽有如一轮明月”。
把传统风味美食化作文创产品,是目前流行的风气,据说可以提升产品的文化品位,甚至臻于审美境界。绿豆椪冠上李白、苏东坡之名,让人吃起来感到充满诗意,不失为文化创新的手段,是各地政府鼓励经济发展,又想博得振兴文化美名的政策。台南这家老饼店的点子不错,但是第三种绿豆椪用了咸鸭蛋,却想不出适当的人选,大概是古典文学知识有限,未免令人感到遗憾。其实,可以请出热爱养鸭的甫里先生陆龟蒙,也是合适的,不过,现代年轻人知道陆龟蒙的也不多了。
中秋快到了,吃个绿豆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