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跃
优雅如淑女的鹭鸶
虽然是水禽,可是鹭鸶的行为却越来越像一个陆地的猎食鸟。从前看奥杜邦绘制的《美洲鸟类》画册,鹭鸶总是栖身湖泽,食物尽是水里的鱼虾蛙虫,很少离开水源去觅食。当然这并不是绝对的,动物随着食源走,一旦食物稀缺,鹭鸶的习性便产生了跳跃性的变化。
在普拉多湿地(Prado Wetlands)的山野上常常落着一些白鹭,也偶见大蓝鹭,个头都很大。尤其是大蓝鹭,体型不但比白鹭魁伟,飞翔起来身体伸展成笔直一线,约五英尺左右身长,恍如超人翱翔天空。初时我不解其意,不去湖里站岗盯梢,跑到陆地上来做什么?这些仪态优雅的鹭鸶在旷野中长久地徘徊着,神情专注,像在等待和谁约会似的。
后来我才慢慢发现,原来鹭鸶是在山野中寻找田鼠和小爬行动物作为吃食。普拉多湖里的食物虽然不少,可是水禽之间相互争夺太激烈了。尤其是随着加州旱情逐年加剧,湿地中的鱼虾昆虫已无法让所有水鸟吃饱喝足,鹭鸶便移师了陆地,这在水禽中恐怕是少见的现象。
陆地水肥草丰,食物丰饶,湖塘自然不能相比。再说鹭鸶还有一件捕猎利器,是大多鸟兽所望尘莫及的。它那只细长而坚利的喙,可以啄透地土,直捣鼠洞,将田鼠、囊鼠等小动物叼出来吃掉。据说在美国的一些内陆地区,鹭鸶的食性已大为改变,约一半的食源来自啮齿目地鼠等陆生动物,这种由大气暖化带来的鹭科鸟类的进化现象,恐怕是达尔文所始料未及的吧。
鹭鸶有一个奇特的绰号叫“老等”,说明它们是极有耐性的捕食鸟。它可以站在一固定点上,保持姿态不变达几分钟甚至更长时间。看来鹭鸶对于“忍耐”二字的体验尤其深刻。有时它像是那位愿者上钩的姜太公——大蓝鹭拱肩缩背地站在那里,身披饱经风霜的蓝羽蓑衣,活脱脱就像一个钓翁的背影。有时又像是一尊石雕——白鹭立在草地上一动不动,一点扎眼的白在青翠的山野显得分外醒目。
一只红尾隼发现目标了,它忽然停顿在半空中,翅膀快速扇动如直升机一样保持平衡,这样维持了十几秒钟,突然如自由落体一样坠向地面,转眼之间又从地上腾空而起,喙上叼着一个小猎物,心满意足而去了。槲鹳,又名走鹃,也在短短的时间里拖来了一条刚捉到的小袜带蛇,在山地上波浪似的弹跳着,行走如飞地回窝去了。绿头野鸭忽然在天空“嘎嘎嘎”地叫成一片,那种聒噪实在有些刺耳,仿佛在嘲笑鹭鸶是只呆头鸟。可是鹭鸶并不在乎,还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地面的动静。听,那是什么声音,好像猎物要从地底出现了,这时它终于开始行动,兴奋得头微微颤晃着、瞄准着,猛然地向前一俯身,将尖喙噗的一声扎入土中。可惜,又一次扑了个空。
鹭鸶并不是每次都能捕食成功,有时候甚至大半天过去了还是肚子空空的。这位水陆两栖的勇士能够在生态环境恶化的条件下不断调适着自己,今天即便是一无所获,却仍然保持了一种优雅的风度和气节,抖了一抖冠翎,梳理了一下羽毛,然后轻盈地振翅而飞,几乎是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湿地森林中。
声甜腔美的歌带鹀
有一天我在普拉多湿地观鸟,走在雨后的山野里,松软的草丛绿油油的,芥末枯枝遍布的空地上,已拱出了小小的黑芥末花嫩芽。
适逢春暖花开,白鹭常常飞来,在草地中寻找田鼠一类的小动物吃。今天有两只白鹭在草甸上巡游,细高的个子酷似两个高冷的美女,在芥末丛中探头探脑地寻觅。
白鹭踩着极为缓慢的脚步,聚精会神地寻找着食物,周围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忽然传来了一阵脆亮的鸟鸣,声音十分奇特和宛转,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鸣声霎时传遍山谷。那一刻白鹭和我都愣了一愣,显然这阵鸟鸣同时打断了我们各自的注意力。我忙循着声音找去,借助望远镜才看清了这位先声夺人的不速之客。
原来是一只歌带鹀(song sparrow),是山野中常见的一种歌鸟。它的模样跟麻雀很相似,只是头上多了几条麻白色花纹,胸前还有一颗标志性的黑斑。它善鸣,歌声明悦无比,春季最容易听到它们的啁啾。
它的鸣声有一种特殊的节奏,有细心的观鸟者称,声调极像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 “啾啾啾啾——”,气势雄壮淋漓,拖出一串脆亮的尾音。仔细倾听,在似与不似之间。贝多芬的交响曲太悲壮了,歌带鹀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悲情色彩,流行的话说是阳光歌手,鸟类学家福布希赞美它是“一个永不止息的乐观主义者”。
说起善鸣的雀鸟来,朱雀大概是湿地中最热烈活泼的歌者,它的啼鸣总是激情高亢,有一股子火辣劲儿,尾音饱满上挑,我总是下意识地想到它多像粗犷煽情的元曲。接着以此类推,鹨雀,又称雀百灵,歌声则是宛转悦耳,音节长短参差,极富变化,倾吐万种风情,自然有宋词的余韵。说起珍稀鸟类贝氏绿鹃,也叫绿伯劳,在去年的特大山火发生之前,我还偶尔见到它们的踪迹,其声独特:“咕啾咕啾咕啾咕——咕啾咕啾咕啾咕——”,几乎是固定的七音节,尾音或升或降,抑扬顿挫,那就是在吟诵一首七言绝句了,我因此给它一个雅号“杜牧雀”,以此纪念擅长七绝的诗人杜牧。可惜在加州接二连三的山林火灾之后,我已好久没有听到杜牧雀的啼鸣了。
“歌带鹀真是名副其实∕它谦虚而卑微∕是荆棘中的鸟类吟游诗人∕是鸣禽中最执著的歌者”
有一位诗人这样赞美歌带鹀,说它是一种不畏艰难,黑夜白昼都引喙高歌的奇鸟。更有趣的是,鸟类学家们发现,歌带鹀的荷尔蒙和声囊与阳光及气候之间有着很大的关系。在天寒地冻的时节它们通常悄无声息地躲在巢里睡大觉,然而一到春暖花开,大地复苏之际,它们便会立即活跃起来。随着日照时间不断增长,气温升高,歌带鹀体内的性腺和声囊会发生奇妙的反应,瓜熟蒂落,声甜腔美,面对大好春光和漂亮的异性扯开美喉,尽情歌唱。它们胸前的那颗美痣也会跟着一抖一抖地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