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2019年04月12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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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下一个课题,如何让中国人演奏好中国小提琴作品

——对参加《中国小提琴作品百年经典》丛书编辑的感想


    丁芷诺

    《中国小提琴作品百年经典》终于出版了。100年来,中国的小提琴家们和作曲家们,经过努力,使得来自西方的小提琴这件乐器奏出了中国的声音,说出了中国话。

    为查清一个演奏者找遍三大洲,奈何三个唐韵皆不是

    2015年,上海音乐出版社找到我,让我主编《中国小提琴作品百年经典》,于是我们组成了三代同堂的组委会,我请杨宝智先生任顾问,是因为他是小提琴演奏出身,后来主攻作曲,成为演奏、教学、作曲和音乐学四方面都涉猎的弦乐教育家。魏景文和练小全,不久前在湖南出版社编辑了12本中国小提琴乐曲集,他们都在武汉音乐学院担任教职,刚到退休年龄,不论演奏、教学、编辑都具有一定的经验。再加上两位年轻的演奏家郑炜珉和吴正瑜。

    当我们坐下来讨论如何从几百首中选出乐曲,从“音乐创作”等期刊上所能得到的乐曲不下五六百首,除了经常演奏的几十首,大部分是只躺在纸上却听不到声音的乐曲。正好当年年底中国小提琴学会召开年会,于是我们列下了目录,请来自全国各地的小提琴学会的理事们投票推荐,大家一致认为,应当选出具有时代特点、艺术性较强、演奏频率较高的曲子。有的乐曲可能在当地流传,而别的地方并不熟悉。乐曲选择有了眉目,又要去找音响,幸好中国唱片厂录下了不少乐曲,上海音乐学院图书馆还保存着马思聪先生亲自演奏的录音,还有已经过世的演奏家如杨秉荪、郑石生的唱片,虽然有的如今听来杂音很多,靠着现代科技也许还可以补救,但是谱子和音响对不上可是一大难题。

    接下来还要寻找演奏者,在这方面的工作中也经历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例如有一个曲子,演奏得很好,作曲家本人也认可,但是出版的唱片,只有一大串的曲名和一大串演奏者的名字,哪首曲子是哪个人演奏的却是不知道的。有人说这首曲子可能是唐韵演奏的,于是我们联系了美国的唐韵,又联系了瑞士的唐韵,以及在北京的唐韵,结果还都不是。

    我们也经历了找作者的过程,好在一百年历史还不算长,有的作者年纪大了,谱子没有保存好,只能对着唱片请人重新记谱。有些曲子,谱上只有音符,却没有演奏的弓法指法,我们又要联系到原演奏者,请他写下弓法指法,在完成这些工作的过程中,我们联络了几十位作曲家、演奏家、作者的后代、有关的老师和朋友,终于才完成了这101首乐曲的编辑工作。

    陈钢写一首,潘寅林拉一首,广播电台放一首,全国人民学一首

    作为在上海音乐学院学习、教学成长的上音人,我认为在上海音乐学院对中国作品小提琴创作曾有过三次高潮。

    第一次是在1953年,当时贺绿汀院长提倡大家学唱民歌,请了许多各地的民间艺人,来到学院教大家戏曲、民歌等,当时的学生们,一早起来先做操,接着就是唱民歌,唱完民歌才去吃早饭的。在1957年,北京音乐出版社曾出版了一本小册子,其中都是小提琴独奏乐曲,都是由上海音乐学院作曲系学生写的,一共六首,其中有沙汉昆的《牧歌》、杨善乐的《夏夜》、汪立三的《抒情曲》、焦杰的《在西北草原上》,这几首作品现在都成了小提琴的经典作品。

    第二次是在1958年,在当时革命化、民族化、群众化的号召下,不但是作曲系的师生,全院演奏专业的师生也都热情投入创作,在管弦系成立了“小提琴民族化实验小组”,同学们积极地学唱民歌,学沪剧、越剧、评弹等。当时在管弦系,每个学期都要举办两三次新作品音乐会,领导、老师鼓励同学们在学习民族音乐的基础上用自己手里的乐器演奏这些作品,《梁祝》的排练过程几乎是管弦系师生们集体投入、人人献计献策的过程,闻名世界的《梁祝》就是在这样的基础上诞生的。

    第三次高潮,是在上个世纪70年代,管弦系的创作组聘请了陈钢老师,也聘请过杨宝智老师,在这个期间,出现了一种作曲家和演奏家共同合作的形式,如陈钢老师和潘寅林合作,成功地编写了一批作品,如《金色的炉台》《苗岭的早晨》《阳光照在塔什库尔干》《打虎上山》等,阿克俭也和潘寅林合作写下了《千年铁树开了花》,还有谭蜜子和郑石生合作,写下了《美丽的壮锦》《盼东方出红日》等。当时曾出现过陈钢写一首,潘寅林拉一首,广播电台放一首,全国人民学一首的局面。

    在上海音乐学院,小提琴作品诞生的过程是有其特点的,当时的领导并没有具体布置创作任务,而是要求大家学习民族民间音乐。于是不论作曲系,表演专业的管弦系、钢琴系、民乐系,人人学习民族民间音乐的同时也是人人投入创作的过程。有的学生通过创作显现了作曲才能,从业余作曲家走向了专业的作曲家(管弦系就走出了好几位专业作曲家,如何占豪、阿克俭、屠巴海等),也有的是作曲家和演奏家共同合作。还有一个特点,当时出成绩都是非常年轻的学生,1958年我和何占豪改编《二泉映月》的时候,我们都是一年级学生,王家阳改编齐奏《四季调》,也是一年级的学生,陈燮阳和王希立,1960年到了四明山的山区,看到老百姓常年为背货物上山非常辛苦,以及公路建成后他们的欢欣鼓舞,于是他们拿起笔来写下了《山区公路通车了》,当时他们也是一年级学生。虽然一年级学生只是十八九岁的年纪,但是在正确思想指导下,就会取得很好的成绩。

    1937年马思聪先生所做的《思乡曲》,为何找不到令人满意现代录音版本

    在编辑《中国小提琴作品百年经典》丛书的过程中,我们也发现了问题。有一次,在对马思聪先生的《思乡曲》音响选择过程中,除了马思聪亲自演奏的唱片外,我们还想选出一个具有现代音响的录音,但令人颇为意外的是:这首在1937年抗日战争年代拨动了无数中华儿女对祖国和家乡思念心绪的经典作品,竟然很难找出一首在各方面都令人满意的音响。

    虽然,不少青年演奏家都演奏了这一首作品,但感情的表达、节拍的韵律、分句的掌握、音准的纯净,很难达到统一,这就提出了一个问题,年轻的一代,如何能表现中国的经典乐曲?是用所学到西方音乐的表现方法来演奏吗?中国音乐和我们所学西方古典音乐有哪些不同?如何能培养我们的学生既学到了作为古典音乐小提琴的传统演奏手法,又能掌握中国所特有的民族风格以及地方风格?中国音乐的博大精深,我们了解有多少?

    翻开记录中国小提琴作品的论文,还只有停留在1959年对《梁祝》协奏曲的介绍和演绎。我们要感谢《梁祝》的作者在乐谱上写下了清楚的弓法指法和演绎方法,显然没有《梁祝》,今天学小提琴的琴童不会达到如今的规模。然而,有了好的作品,如何传承下去?如何能使“演奏中国小提琴作品”成为每个中国学生的拿手好戏?如何能使演奏中国小提琴作品提高到理论的高度显然是我们下一个课题。

    (作者系上海音乐学院教授、《中国小提琴作品百年经典》丛书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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