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2019年03月22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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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汇教育

“不接地气”的通识教育,真的需要改良了


    ■徐英瑾

    国内大学传统上以专业教育见长,以通识教育见短——这似乎是近几年从事通识教育的同仁的普遍见解,也是推行中国版通识教育的主要动机。

    问题在于,有关通识教育的必要性,似乎一直是建立在“想当然”的基础上,鲜有系统性的反思。

    在有限的教学资源与通识教育所承担的巨大教学负担之间,必须有所割舍

    通识教育往往容易被简单地理解为“文科生多上一点理科科目”“理科生多上一点文科科目”,并由此成为大学既有学科体系在授课对象方面的扩张。

    但严格地说,这种做法比较粗糙。笔者虽然原则上也赞成文、理科学生得多了解对方在做什么,但彼此了解的基础,应该是一些具有共通性的问题,而不是为了满足“通识教育”的形式要求。

    举个类似的例子来说。虽然我们不反对大龄未婚男女积极相亲找对象,但也不能“拉到篮子里就是菜”,简单粗暴地配对。这道理放到文理汇通这个领域,也是说得通的。一名有机化学专业的学生,为何一定要对《大学》《中庸》有深刻研读?一个搞数论的学生为何一定要背无数首唐诗?这些本事,除了在功成名就之后,在大众面前展示自己颇具人文素养之外,很难说在其长远的职业发展中有什么本质帮助。

    然而,一名为法院建立自动化推理系统的计算机专家,确实需要懂点法学常识;一位试图研究曹操家族血缘遗传路线图的遗传学专家,也得具备一定的文言文阅读水平,有能力通读与曹氏家族有关的古代文献。

    换言之,泛泛层面上的文理汇通缺乏“实战价值”的,而真正能够兑现为实际科研成果的,则是特定文科的特定路数与特定理科的特定路数之间的“精准对接”。不幸的是,大而泛之的经典阅读计划,往往难以提供此类“精准对接”。

    当然,部分学术同行或许会认为上述意见过于功利。但大学本科一共才四年时间,屈指数来,第一年熟悉大学教育环境,第二年进入专业学习,第三年刚刚找到点入门的感觉,第四年就要忙着找工作,再刨去中间参加社团、社会实践和谈恋爱的时间,青年学子究竟还有多少时间熟悉中西人文基础经典,畅游于人类先贤思想的海洋呢?

    笔者在大学教授西方哲学与科学哲学。坦率地说,很多哲学专业的学生到本科毕业也不具备有关黑格尔、胡塞尔哲学等艰深哲学体系的入门级知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又能对非人文学科专业的学生提出更高要求吗?

    因此,在有限的教学资源与通识教育所承担的巨大教学负担之间,我们必须有所割舍。

    抓住“实战性”与“接地气”目标,向大学生提供新通识教育方案

    从当下实际出发,一个可行的方法,就是紧紧抓住“实战性”与“接地气”这个目标,向大学生提供文理兼适、且对日后职业生涯也会产生助益的新通识教育方案。

    通识教育首先要突出的,是逻辑思维训练。逻辑思维或批判性思维训练对所有学科都具有普适性,却不是大多数中国大学新生的必修课。我遇到过不少理科朋友,在超出自己专业领域之外的时候,就基本不讲逻辑了。此外,对于自认为逻辑感不错却缺乏系统逻辑训练的人来说,是否能够在复杂的三段论推理中遵循“中项必周延过”等微妙的逻辑规则,也很难说。

    其次是修辞学训练。修辞学这门学问,研究的是怎样的话在怎样的语境下能够起到更好的表达效果。修辞学在西方的鼻祖乃是亚里士多德,可现在的通识教育往往强调学习亚里士多德的《尼各马可伦理学》,却不强调出于同一作者、实用价值更高的《修辞学》,殊为可惜。

    现在,一些大学纷纷开始要求部分文科生学习微积分,而实际上对文科更为实用的数理知识乃是统计学基础。大量的社会科学研究都需要使用统计学手段,而且统计推理的方法正在向某些新锐哲学分支渗透,实验哲学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更重要的是,许多日常生活中的推理谬误不仅与逻辑相关,也与统计学相关。遗憾的是,这方面的训练并非目前通识教育的核心部分。

    在笔者看来,除了上面几个部分,各校的通识教育还可纳入以下板块:

    1.认知心理学入门

    认知心理学是心理学研究中最为“硬核”的部分,却与人工智能等新锐学科的关系非常密切,亦在一定程度上与神经科学有交叉。对于认知心理学的了解,将有助于学生理解文科交融的现实案例,为日后的学术研究提供基本的心理学素养。

    2.新闻英语翻译训练

    大学英语教育的最大问题是实用性不强,对于经典英语作家的解读难以迅速提高学生理解英语报刊的能力。大学英语教育应当朝着科技英语、新闻英语的方向调整,而将文学类英语阅读留给外文系的专业学生。

    3.世界历史、地理知识

    缺乏世界历史、地理方面的素养,是当下大学教育缺失的另一个维度。仅仅让学生阅读古代作家希罗多德或修昔底德的作品,并不能帮助他们读懂今天的土耳其与希腊之间的复杂关系,对于托克维尔的阅读也无法帮助大学生迅速理解“黄背心”运动的本质。以最有效的方式补足这些知识短板,这是通识教育应该考虑的问题。

    4.职业伦理学与应用伦理学

    伦理学是一门很精深的学问,更直接有效的教学方法,是讨论与职业和科技发展密切相关的应用伦理学问题。这样,理科、工科与医科学生更容易从相关案例之中找到自己的兴趣点。

    要执行如上通识教育方案,显然需要大学管理层重新调配既有的教学资源,而不能被既有的各科系教师的学术偏好“牵着鼻子走”。

    (作者为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

    观点汇

    ●通识课不能是“甜点”,有一部分就该“硬梆梆”

    以前有种说法,不要让通识课变成“甜点”,要以专业课的精神来打磨通识课。对此,我深以为然。通识课应当有相当一部分是“硬梆梆”的,就是说通识课对人是有训练、有提升的,对人的整个生活历程和心智发展有重要影响。

    教育是什么?教育就是让你戴上一副眼镜,让你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让你看见从前看不见的东西。比如一名文史哲专业的学生,通过了解生命科学的发展和量子力学的世界观,学会了用不同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比如一位环境或能源专业的学生,通过学习一门伦理学课程,突然发现原来人与环境的关系是一个严肃且有着复杂伦理学意味的问题,开始思考“如果大气层藏污纳垢的能力也是一种资源,该如何在不同人群和世代之间进行分配”等问题。

    这就是通识课的作用:它使你开眼,使你认识到不同学科是有智识与尊严的,使你看到这个世界的不同面相。而这样的训练必须要有足够的思维和智力含量才行,仅仅让学生听得高兴是不会达到这个效果的,所以至少一部分通识课应该是有挑战性、有训练量的。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教务处处长彭刚

    ●职业教育仅有“屠龙之技”不够,也要引入通识教育

    为什么说有些职业教育缺乏吸引力,有人认为这是观念问题,我觉得不完全是这样。其实根源是在产业结构调整非常迅速的条件下,旧的岗位不断消失,新的岗位不断被创造出来。如果你花了几年时间学习一项技能,可当你进入劳动力市场的时候,需要这个技能的工作没有了,那你不就等于学了一个“屠龙之技”吗?

    当然,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因噎废食,不发展职业教育,而应在职业技能教育中,对教给学生什么样的技能进行选择,要有前瞻性,要做战略判断。同时在职业教育中,应加强通识性教育。不能因为是职业教育,就只教技能,还要教给学生学习能力等软技能和通用性知识。这样,哪怕未来这个工作没了,他们仍具备学习和掌握其它技能的能力,这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政府做出高职院校扩招100万人的决定很了不起,但接下来还需付出更大努力,才能让这个决定真正变成惠及民生、与中国未来发展紧密结合的一项战略决策。

    ——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蔡昉

    (摘自中国网、“复旦通识教育”微信公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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