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2018年12月22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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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点;要闻

让天地为我们抒情:谈《春天的马拉松》


    毛尖

    看完《春天的马拉松》,感觉做了眼保健操,因为很久没在银幕上看到长时段的青山绿水。关于这部电影的好,不再赘述,我从电影史的角度讲一下我的观后感。

    首先,在影视剧里重建风景的抒情能力。我是宁波人,《春天的马拉松》和宁波有关,主要取景地在宁波和宁海,看到银幕上的吾土吾民,简直有些激动。多少年了,拍到我们宁波,都是海鲜和商人。《春天的马拉松》拉开的青山云雾,让我想起小时候春游,我们去看大好河山,因为大好河山而爱祖国爱人民。山水的抒情能力,其实是我们社会主义电影的主流语法,以前电影人都用得非常好。比如《柳堡的故事》,副班长和二妹子好上了,两人之间根本不需要一句“我爱你”,导演王苹就把镜头转向风车转向河流转向柳树,我们看到风车打转河水打转柳叶打转,心头一片温柔,天地万物为我们抒了情。这么漂亮的语法,在今天普遍失落。《春天的马拉松》重新让我看到这种可能性。通过镜头重建银幕地理,重建风景和地方和国家之间的情感链接,时间到了。而且,这一轮的重建还能重新征用半个世纪前我们在银幕上曾经缔造过的高级语法,重新征用乡土中国的抒情逻辑,真的可以再出发。

    第二点,重建乡村美学。

    本片里的农村不再是脏乱差的乡村,重新成了我们的清新家园,电影也不用再围绕着脱贫致富或者数钱打转。就此而言,《春天的马拉松》最好的地方是,把一个“干净”“晴朗”的乡村还给了银幕。这个,不仅是物理上干净的南方乡村,而且是一个意识形态上干净的乡村,一个透亮运作的乡村。当然,这个乡村依然是乌托邦的,但是所有的山乡巨变都需要有一个乌托邦前景的支持,让人想到《李双双》。

    《李双双》干净明亮,不仅李双双家干净明亮,而且情感逻辑质地清亮,李双双和喜旺之间的矛盾发展和化解,既是乡村政治的展开,也是乡村伦理的展开,还是乡村诗学的展开。最后的乡村诗学尤其重要,为后来银幕奠定了乡村美学的基调。很可惜,这个具有诗情画意的乡村形象很快被淹没被抛弃。通过《春天的马拉松》,我们可以重新召唤它。

    第三点,就是要让乡村有自己的“来路”或“来历”。换言之,要让乡村有自己的情感逻辑。好像我们大家都很喜欢“饭桌和平调”平行对剪的那场戏,我也觉得这场戏很赞,可如果能提升一下,比如像《村戏》那样,把这种平行戏变成结构就更牛了。乡村文化和城市文化不同的地方是,乡村文化嫁接着很多地方戏传统,这些地方戏传统是乡村情感和乡村治理的“来路”和“归途”。一个现实主义的饭桌,加上一个表现主义的戏台,这样的错落就会层次丰富很多,“金莲斩蛟”也可以在更丰富的语义场里被理解,目前电影中平调甩牙这场戏,更多地呈现为民俗,不断地强调甩牙,也有点浪费此剧的表现主义意涵。说到底,乡村美学的情感逻辑一旦理顺,乡村治理也就顺理成章了。

    第四点,通过《春天的马拉松》,尝试重建乡村的伦理逻辑和治理逻辑。说实在,这个是目前主流电影最难做的地方。毕竟,这是一部围绕着“36条”的政策导向电影。但我们可以通过《春天的马拉松》看到,乡村伦理和乡村治理逻辑还是有它自身的法则并且在起作用。比如,方婶会因竹子赔偿问题跟方春天闹不高兴,但是遇到村秘书背后捣鼓方春天,方婶还是可以非常直接地说,“就算闹翻了,我还是选方春天”。方婶的逻辑,就是一种非常本真的乡村伦理。有人有法,才能做好乡村治理。电影《李双双》中,也是这样,喜旺并不是电影中的反面人物,相反,他是乡村世界的主体。反观《春天的马拉松》,如果能再进一步加强喜旺类群众演员的塑造,方春天在云顶村的“马拉松”,就不会是一场孤独的长跑。

    综合而言,《春天的马拉松》是一部很有意义的电影,它带出了问题,也让我们看到电影新前景,乡村的马拉松是否最后能跑进春天,也看未来能有多少“马拉松”了。

    (作者系华东师范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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