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2018年10月10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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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会

椅·坐·臀


    詹克明

    美国著名作家约翰·布罗克曼1999年为了迎接 “千禧年”的到来,决定对公元以来两千年间影响全人类的重要发明做一次问卷调查。许多著名的科学家、哲学家、企业家纷纷响应,最后他选择了一百份答案辑成 《过去2000年最伟大的发明》一书。

    翻阅此书,耳熟能详的印刷机,蒸汽机,因特网,计算机,蔡伦纸,内燃机,电动机,电视机……列入该书已是意料之中,唯独一位名叫卡尔·萨巴格的电视制片人,他给出的答卷独树一帜,认为 “椅子”是两千年中的一项重大发明!他解释说: “无论是躺着、站着还是蹲着,似乎过不了多久,人就会不舒服起来”,而椅子则可让人舒舒服服地长久坐在上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人体通常有三种姿势  (┃、━、ㄣ),人生乐章就由这三个 “音符”谱写而成:站着是个竖直了的 “┃”,体重都压在双脚上,站久了会很累;躺着是个横写的 “━”, “久卧思起”,躺得时间长了也不舒服 (其最独特处——人生曲终奏雅之时都以 “━”为终止符)。还是 “坐着”这种中间状态 (如注音字母“ㄣ”)最为安逸舒适。不难想象,当今社会如果没有椅子,一个个全都挺直身子站着办公,站着打电脑,站着搓麻将,站着上课,站着开会 (追悼会除外),站着写作 (据说海明威是站着写小说的),站着吃饭 (上世纪五十年代,北大那座东方第一跨度的 “学生一食堂”有桌无凳,数千名学生挎着书包,各自手捧一碗,站着吃饭,蔚为壮观),将会是何等辛苦、何等尴尬的局面。

    由于人类长期直立行走,使得臀大肌特别发达,呈现向后突出的球状,这种形体结构十分有利于坐姿。而且臀部皮肤富有皮脂腺与汗腺,其间充满着较厚的皮下脂肪,形成脂肪垫,人坐在椅子上,全身重量就由宽大的臀部以及“大腿肌” (其重量占下肢总重的一半)共同分担,使得单位表面积的平均压力大为减轻,故久坐不累。

    造物主设定的身体结构真是绝妙,人体以臀部为支撑点的 “重心配置”显然最有利于 “坐” (达·芬奇那张著名的 《人体比例标准图》,由一个大圆形和一个套在一起的正方形组成。那臀大肌的底部恰好落在正方形的水平中线上)。有了臀部的中心支撑, “坐”就能让四肢悬空,自由伸展,便于手足并用地完成诸多操作。如果说 “直立行走”解放了双手,那么臀部落座椅子不仅解放了双手,还解放了双脚。

    有了椅子就有各种 “坐姿”:匡坐,危坐,端坐、肃坐、宴坐、静坐、闲坐……各种姿势不一而足。更有心理学家专门探究 “坐姿与性格”之间的关系,列举出九种坐姿,如坐满式、半坐式、浅坐椅边、两腿大张、膝盖贴紧、跷二郎腿等。在专家的精微解读下,原来这些坐姿无意中都在泄露你的性格取向。

    有了椅子在座位安排上就有了上下尊卑。重要客人定要高居 “上座”,男女主人则自谦 “下座”。遇有单独觐见之时,不论阁下官拜几品,见到上司最好能知趣——借助臀部浑然天成的 “双半球”结构——只坐半个屁股!

    有了椅子在会场席位布置上就可以借助椅子款式来区分主从关系。英语中“主席” (chairman)一词就从椅子转义而来,其中 “chair”是椅子 (通常带有靠背扶手,多为尊者设), “man”是  “人”,意指主持会议的人(chairman还另有别解: “轿夫”)。

    有了椅子就有了 “坐”与 “立”的身份差异,且 “坐”者为尊。曾见到一帧孙中山与蒋介石的合影,中山先生在椅子上正襟危坐,蒋介石则戎装侧立其身后。

    有了椅子水泊梁山 “忠义堂”才好论资排辈,定出108把交椅的先后次序。所谓 “交椅”其实就是折叠椅 (一种便于移动的大马扎),它不像固定座椅那么容易定位编号。真不知好汉们当年是如何按序排定交椅座次的?

    有了椅子就有了不同的待客规格。苏东坡在杭州某寺院游览时才会写下幽默的对联: “坐、请坐、请上坐;茶、敬茶、敬香茶”,对势利小人做了点善意鞭笞。

    有了椅子就可降低身体高度。大腿的 “股骨”是人体中最长的 “长骨”(约占身长的四分之一),落座椅上,身体高度会缩短四分之一。轿车、飞机均按照坐姿设计,减少了多少阻力。

    椅子简单实用,故从古到今椅子样式基本大同小异。唯有 “简单”方能成就 “超稳定”!有时千年不变并不是墨守成规、因循守旧、裹足不前。就像锄头、弓箭、陶器、筷子等,几千年过去改变并不大。在生物界也有这样一些超稳形态的物种,例如 “海豆芽” (形似豆芽,长有两片贝壳,实为腕足动物,长约1厘米),它从奥陶纪一直延续到现在,四亿年如一日,其现在形态与生活方式和奥陶纪祖先几乎没有不同。

    最伟大的古老发明往往无名!椅子作为两千年来最重要的发明之一,已成为千家万户不可或缺的日常生活用具,然而究竟是谁发明了椅子,史书上却全无记载。

    俗话说 “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谚语要求人们 “站如松,坐如钟,卧如弓”,虽然礼数周到,但对常人而言,这或许过于苛刻。试想上课时,学生个个都如一座座钟戳在那里呈点阵排列;公司总裁召开会议,众老总们有如硕大“铜钟”环绕一周,这样的画面该是多么的呆板单调。

    “臀”虽低调如 “隐士”,但  “臀相”之术在我国已有三千多年的历史了。已然归于占卜类的 《臀相》书中罗列诸多条款: “少年无臀,凡事难成;老来无臀,妻亡子丧;臀开腹大,诸事可成”; 《臀相》更认为 “臀部都以肥大圆润且坚挺,两股有力,腰肢得以承托为佳”……可见在古代 “臀相”就已是一门 “学问”。现在国外,如英国、德国也都有 “臀相”术士。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  “臀”不仅从来不登大雅之堂,简直还是一种 “见不得人”的存在。凡涉及 “臀” (尤其是其俗称 “屁股”),绅士淑女往往三缄其口,唯恐避之不及。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 “臀”太过于忠厚老实了,总是代人受过。明明是用  “脑袋”来动坏脑筋,用 “眼”去寻找下手目标,用 “手”去偷,用 “脚”去逃,完全没 “臀”什么事,但一旦事发,公堂上 “去衣受杖”,板子都重重打在“臀”上。

    “臀”默默无言地为人承重,反而让人无视它的存在。被  “无视”  “无觉”倒该是臀的最佳状态,被人  “忘掉”的同时也意味着平顺如常,安然无恙。如果哪天,下身突生四 “疔”,两个 “臀尖”上各生一颗,臀部左右各长一粒,让你不能落座,不能仰卧,不能侧卧,此时此刻你不仅会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臀”的存在,更会刻骨铭心地认识到 “健康之臀”不可或缺。

    呜呼!没人知道你的存在,却又离不开你的存在,那才算得上是安逸自得,悠然自在,宁静无扰的美好人生!

    “臀”颇具 “混沌”气象。 《庄子·应帝王》: “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混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混沌之地,混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混沌之德,曰: ‘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混沌死。”  “臀”亦如“混沌”,处 “中央”之位,浑然一体,通达上下,宽厚待人 。惊叹上苍圣智,对 “臀”仅仅巧凿一窍与人方便,却又未改其混沌本性。

    “臀”有最真切的 “一分为二”,又有最紧致的 “合二而一”。全然不像其他器官(如肺、肾、卵巢、眼、耳……)两两分开,明显缺少 “合二”景象。其实,不管你是执拗于 “分”还是执守于 “合”都须承认——臀的 “双球”丝毫不存在任何 “对立”因素!打从生下来它就是完完全全 “统一”的。学界泰斗倘有这点见识,当年那场哲学大论战也许会有所消解。

    椅子有幸入选两千年最伟大的发明(也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发明之一),用它来安放我们人类的尊臀,实乃珠联璧合之绝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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