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水棒冰
      
       后流量时代，如何转型成为真正的演员，是摆在所有想要进入影视领域的“流量明星”面前的一道课题。
      
       转型的路径有很多。
      
       比如明星团队懂得挑选剧本，找到和自身状态相适配的角色。李易峰出演《隐秘而伟大》就是一个成功的例子。顾耀东是一个成长型角色，大学毕业进入国民党警局，热血而莽撞，执着而懵懂，然后慢慢转变为信仰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这样一个由青涩到成熟的过程，让演员在扮演角色的同时也跟角色一起实现了自身的成长。
      
       又比如创作团队为明星配备足够强大的配角阵容，能够在表演上起到带动作用。爆款甜宠剧《你是我的荣耀》里，杨洋的表现比起《微微一笑很倾城》有了肉眼可见的进步，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此。当他和王诗槐、郑晓宁、潘粤明等演员演对手戏时，能够明显看到他整个人都自然起来，甚至有了生动的微表情，而不再只是一个脸上写满了“我怎么这么好看”的行走的雕塑。
      
       但无论哪种路径都有一个重要的前提，即明星和明星周围的人对于当事者的表演能力有足够清晰的认知。但这恰恰是非常难做到的一件事。
      
       对于明星来说，长期处于粉丝无底线赞美的包围圈里，很难不自我膨胀。有一个现象令人关注：近年来，只要是流量明星出演的影视剧，弹幕上就会刷出一水儿的“某某某可以演好任何角色！”“某某某塑造角色的能力太强了！”“某某某总是把角色吃得透透的！”“你永远可以相信某某某的演技！”像是有一套话术范本，只需要更换明星的名字便可以复制黏贴。
      
       其中的悖论在于，很多偶像出道的流量明星，在演技上是存在明显不足的。网友为此专门发明了一句话：有一种演技，仅粉丝可见。
      
       眼面前的例子，是热度颇高的网剧《一生一世》的主演任嘉伦。
      
       《一生一世》和另一部热播网剧《周生如故》是接档播出的姐妹篇，两部剧集都来自网络小说《一生一世美人骨》，分别改编了小说的古代和现代部分。
      
       《周生如故》是古代部分，主要负责虐——自愿放弃王位继承权并在朝堂立誓不娶妻、不留后嗣的小南辰王周生辰，和尚在腹中时便被指婚给太子的世家之女漼时宜，注定了是一段宿命般双向奔赴却爱而不得的虐恋纠缠。最终周生辰被处以剔骨之刑，留下血书“辰此一生，不负天下，惟负十一”，漼时宜在大婚当天身着嫁衣从城楼一跃而下。
      
       《一生一世》是现代部分，主要负责甜——配音演员时宜和化学教授周生辰在茫茫人海中相遇，这一世，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相爱了。
      
       之所以拿任嘉伦做例子，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毫无演技。事实上，无论是此前的《锦衣之下》还是《周生如故》，都显示出他在古装偶像剧这个类型中的优势。首先是扮相。当年“天涯四美”能够成为一时佳话，就是因为男演员能够扛住古装扮相考验的少之又少，而任嘉伦就是新一代偶像艺人中为数不多者之一。古装凸显了他眉眼之间的英气，跟曾经的TVB男星江华颇有相似之处。其次是眼神。小南辰王自不必说，《锦衣之下》中的陆绎作为锦衣卫首领，也是心机深沉不苟言笑的设定，七情六欲不上面。任嘉伦却能用一双眼睛演绎出情感的复杂与幽微，说他是“眼技派”，不算尬吹。
      
       但时装剧一直是任嘉伦的短板。这一点在今年较早时播出的《乌鸦小姐与蜥蜴先生》和《不说再见》中已经表现出来，此次因为《一生一世》和《周生如故》是联动播出，对比就更加明显。观众最直观的不适感来自台词。任嘉伦的古装剧都是采用配音，到了时装剧里，或许是为了体现出生活质感，便采用原声。但是，作为非科班出身的偶像艺人，任嘉伦的原声台词有明显的气息不稳，很容易让人出戏。而更重要的是，如果说古装剧难在扮相，时装剧则对表演提出了更高要求，因为后者在剧情上更加生活化。而时装剧里的任嘉伦，一方面失去了扮相上的优势，在准确拿捏人物情绪、表现人物行为逻辑上似乎也没什么有效的办法，在古装剧里被视作加分的高冷范和偶像感，到了时装剧则成了一种表演上的固化和不接地气。
      
       然而问题来了：在戴着滤镜看剧的粉丝眼里，这么明显的缺陷统统不存在。《一生一世》开播之后，每一集都被粉丝盖上了各种各样的戳：共情能力好强！演技越发精进！原声跟角色太配！一任千面果然名不虚传！
      
       “仅粉丝可见”的演技如同皇帝的新衣，只会让人产生幻觉，每一个希望在演技上有所突破的流量明星，都应该对此保有足够的警醒。从事表演事业，如果不能通过提升演技实现自己在表演领域的主体价值，只能作为一个被注视和消费的客体——而这条路注定走不长久。
      
       当然，演技上的精进除了依赖于明星的自觉，也需要好的作品。而粉丝滤镜是一把双刃剑，不仅屏蔽缺点，也屏蔽优点。当观剧过程形同偶像和粉丝的见面会，关注的焦点集中在“眼睛真好看”“鼻子很迷人”“下颌线比我的人生规划还要清晰”“这颜值是偶像剧的天花板无疑了”，其中的潜台词是：剧好不好不重要，有没有演技不重要，看我家爱豆的脸就行了！这一套逻辑，很容易使得制作公司和播出平台把宝押在流量明星身上，为粉丝定制剧集，降低了对剧本的要求。如此又会形成一种恶性循环：粉丝只能尬吹自家爱豆的演技，因为剧情和角色实在没有可供讨论的空间。
      
       仍以《一生一世》为例，尽管有原作者亲自下场改编，该剧在人物塑造上仍然有很大问题。依据小说的描写，这一世的周生辰除了是化学天才之外，还有一个身份是避世不出但能影响国家经济走向的豪门家族唯一合法继承人。因为自幼丧父，家族管理权暂时交给叔父，时宜与他相识时，他正在布局从叔父手中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利。情节听上去很扯，但小说至少给了他一个符合身份的性格特征：人狠话不多。到了电视剧里，周生辰身份没有变，为人处世却是呆萌纯情一派天真。这样一个从设定上就拧巴了的角色，又能给演员多少锤炼演技的空间？
      
       从个人事业发展来说，唱跳明星涉足表演能够拓展自己的舞台；就产业发展而言，起用自带流量的明星可以为影视作品引流，扩大影响力，这些都不是坏事。但是，既然进入到表演领域，就应该接受演技层面上的考量，无论是明星还是影视内容生产者都需要认识到，通过演技和作品获得的流量才是真正高质量的、可持续的流量；只有好演技和好剧本才能实现相互成就。对于明星来说，一味沉浸于粉丝滤镜，终将昙花一现，让粉丝看到自己没有原地踏步，而是一直在往前走，这是“偶像”的意义所在；而对于影视剧创制者来说，今天的观剧模式确实使得观众能够越来越多地影响创作者，但今年以来的诸多案例已经表明，创作者同样可以也应该引导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