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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15 第26,684号

上海报业集团主管主办·文汇报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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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版:文艺百家

浦东史诗是如何创造的?

——关于《浦东史诗》的对话

       何建明(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著名作家)
      
       王雪瑛(本报记者)
      
       在新时代深化改革开放中奋进的上海,迎来了浦东开发开放30周年。从一片阡陌农田,变为一座功能集聚、要素齐全、设施先进的现代化新城,浦东成就让世界瞩目,浦东速度让世人惊叹。
      
       浦东史诗是如何创造的?著名作家何建明精心创作的《浦东史诗》,全景展示浦东开发开放波澜壮阔的历史进程与时代画卷,以沾泥土、冒热气、带露珠的浦东开拓者、建设者们的动人故事,书写浦东创新发展强劲崛起的史诗,尤其是党的十八大以来,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指导下,浦东不忘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加快推进自贸区建设和综合配套改革的全新探索和实践。
      
       本报记者与他的对话从他两年前的创作开始,深入他心灵震撼的写作过程,催人奋进的浦东精神,激励着他展现浦东传奇,讲好中国故事,呈现了一个当代中国作家的使命、信念和情怀。
      
       让文学呈现时代的发展,人民的心声
      
       王雪瑛:“浦东发展的意义在于窗口作用、示范意义,在于敢闯敢试、先行先试,在于排头兵的作用。”早在2010年,习近平同志在浦东调研时就作出清晰论断。浦东新区是中国改革开放的标杆,处在中国新一轮对外开放最前沿。面对浦东改革开放这样宏阔重大的现实题材,吸引你的初心是什么?在采访和写作的过程中,如何理解浦东开发开放在中国改革开放历程中的样本意义与时代价值?
      
       何建明:写浦东开发开放,我的内心充满期待,同时深感挑战。我的祖先曾在浦东创业,我与浦东血脉相连。走访过许多世界名城,纽约、巴黎、伦敦,我还是觉得上海浦东最美。浦东具有中西文化融合的魅力,有着充满朝气令人向上的力量之美,充满时代气息的现代之美。
      
       看着流光溢彩的浦东,我常常心潮澎湃。以中国人的审美眼光来看,我们先辈眼中的天堂是苏杭,当代中国人眼中的天堂,我想就在浦东新区。这是中国共产党人在上海创造的人间奇迹,是我们的决策者,开拓者、建设者照着世界最好水平去做,用了30年时间,就在一片田野上,建成了世界瞩目的新浦东。这是中国改革开放的耀眼成果,是人民珍爱的现代化城市家园。
      
       浦东凝聚着中国共产党人和上海人民,为了实现民族复兴的中国梦敢于创新,不懈奋斗的心灵史。这样的“中国梦”,中国当代作家应该去书写,我要为讲好中国故事,展现上海精彩贡献自己的力量。
      
       王雪瑛:《浦东史诗》书写了当代浦东豪迈的创业史,让读者看到了上海的史诗、中国的史诗、时代的史诗。作为当代报告文学的代表性作家,你是如何理解史诗的?又是如何引导着你的创作实践?你如何理解新时代史诗般的实践,必将催生史诗性巨作?
      
       何建明:西方的荷马史诗是诗歌体的,中国司马迁的史记是纪传体的,作为当代作家,我愿继承中国深厚的文脉,书写民族的史诗。
      
       上海是中国共产党的诞生地,也是党的初心始发地。中国共产党人领导上海人民在三十年里建设了新浦东,创造了当代中国的史诗,这是中国共产党建设城市的史诗,是中国共产党人信念的史诗,也是中国共产党集体智慧炼成的史诗。新浦东是改革开放的成果,也是中国共产党在东方大地上用百年信仰浇灌出的成果,让人民过上了好日子,实现了共产党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的理想。作为中国当代作家,我一定要以自己的情感和笔力,努力完成一部能够激动人心、催人奋进的史诗。
      
       王雪瑛:中国社会正处于深化改革开放,新时代高质量发展的进程中,如何与时代同行,深入地认识中国经验,以有感染力的艺术形式讲好中国故事,是中国当代作家面临的课题,也体现着中国当代作家的时代意识、精神力量以及文学追踪现实的能力。你如何理解一个优秀的报告文学作家的使命与素质?
      
       何建明:中国改革开放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我们的生活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城市的现代化建设日新月异。中国的发展、时代的进步,如战鼓激荡着作家的心。作为报告文学作家既要有政治家的远见,思想家的深刻,还要有社会学家的视野,普通人的情感,当然也特别需要有作家的专业本领。作家应该敏锐地认识时代变化,捕捉民族发展的内在动力,要关注不同社会制度下的治理国家和社会的能力,让文学呈现时代的发展,人民的心声。
      
       上海这座充满活力和生机的城市,应有与之匹配的文学书写。作家要怀着对国家和人民的真挚情感,与时代发展同步,以饱满的激情,以高扬的文学笔力,去书写现实与历史,当然我们也要有亲和力的关注个人生活的文学。我常常站在黄浦江边,思考着如何用炽烈的情感拥抱这个城市,用文学的方式记录和展现浦东的成长,上海的发展,对我而言,这是一种作家的素质、责任和使命。
      
       以浦东精神来写作,以浦东力量来超越自我
      
       王雪瑛:你长期在上海进行实地采访,查阅了千万字的材料和文献档案,采访上百位浦东开发开放亲历者,探访了浦东城乡和现代化建设的火热现场。在一次又一次近距离接触中,你逐渐触摸到了这片生机盎然的土地上的真实脉动。你对金茂大厦、环球金融中心、上海中心等地标的书写,让读者沉浸在动人心魄的故事中。请你说说让你特别投入的一次采访,印象特别深刻的采访?
      
       何建明:说实话,写上海,写浦东既是很大的挑战,也是很大的幸运,让我印象深刻,投入难忘的采访不少。浦东创业之初,八百壮士从浦西来到浦东,他们既有智慧,又有情怀,既是勇士,又是诸葛亮,他们在大东海岸边勇敢“闯滩”和“吃螃蟹”,他们的锐意创新和艰辛奋斗,让我感动,让我深思……浦东发展历程中的酝酿者、决策者、领导者、投资者、劳动者,他们成为我作品中的重要篇章,也是我人生中的难忘记忆。
      
       当我登上632米的上海中心顶层,在空中花园开始采访,这是我最投入的采访,那种心灵的震撼,让我记忆犹新。人在那种高度,犹如能与天对话,上海人如何建造这幢摩天大楼?底部的钢筋需要下触到288米,向上要举至632米处……在浇灌大厦底墩的时候,二千台水泥搅拌机同时转动,七天七夜连续工作,这种超大型场景超越了最酷的电影大片,这就是浦东开发!这就是共产党领导的上海人干的大事!这样伟大的事业是靠实干干出来的!这是智慧和汗水交织的故事,体现着上海吸收先进科技、开放包容的城市特质。金茂大厦、环球国际金融中心、上海中心的建设是我们汲取了世界先进的建筑理念,世界领先的科技成果而建成的。为确保上海中心在不同天气都有好光线,大厦每一块内幕墙玻璃都放置了24个阳光感应器,通过智能窗帘自动“追着太阳跑”,达到自然的照明效果。我听到和看到的细节,让我的灵魂出窍,让我超越自己,才思奔涌。
      
       书中有一节“钻石的光芒”,专写位于浦东新区的上海钻石交易中心。这也是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采访,上海同志从最初的“搞点钻石生意做做”开始,以 “创”的智慧、“干”的劲头,使上海成为世界五大钻石交易中心之一,也是浦东精神的典型体现。
      
       洋山港跨海大桥施工队上百人团队,在32公里海面上“圈在用小舢板临时搭建的工棚里”,坚持上千天劳作,与海浪台风斗,与远离家人的孤独抗争,胜利完成海上施工。由由集团的老总,用共产党人的情怀,为浦东拆迁的人安顿好家园,让他们享受美好的生活。这些我采访中了解的人和事,都让我心潮激荡,灵感涌现,我在情感饱满的状态中完成了《浦东史诗》。
      
       王雪瑛:浦东崛起是当代中国人的伟大实践,《浦东史诗》将作家视角聚焦中国改革开放的一片热土,将文学笔触直抵中国现代化建设的最前沿,你是如何把握浦东改革开放这个历史进程的宏阔与个体奋斗实践之间的具体关系?你在创作的过程中,感到最大的难点和挑战是什么?采访用了多少时间,写作又用了多少时间?有过重大的修改吗?
      
       何建明:老实说,写上海、写浦东是很不轻松的事,浦东的精彩、宏大和巨变,就像一曲震撼世界文明史的交响曲,这是让我心动又倍感挑战的创作。我在写浦东时,向浦东建设者、决策者和劳动者学习,以浦东精神来写作,以浦东力量来超越自我,写好浦东。
      
       首先是时间上的难度,我要在有限的时间里,抓住最重要的点,写好富有生命力的人物,文学地呈现出新浦东。在写作中要考虑:上海人如何看新浦东,全国人民如何看新浦东,世界目光如何看新浦东。我要提炼出自己对浦东经验的认识和理解:站在中国城市的最高点,挑战城市书写的高峰,书写了不起的共产党人和上海人民,其中四个维度不可或缺,高度、深度、精度、宽度。写上海不写它的高度,无法抵达它应有的水准,这里有全国最高的摩天大厦;不写它的深度也是失败的,只有了解288米深的时候,才知道高楼有可以固实的花岗岩层;上海另一特点是宽度,上海面向大海,海纳百川;上海又是十分精致的城市,弯曲弄堂和幽静马路是它的重要部分……
      
       上海犹如巨著,有许多你未知的知识。我采访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写作用了近四个月,除了中途因为劳累而患病,休息了近一个月,整个创作过程还是比较顺利,没有重大修改。
      
       浦东已在血脉中,我会奉献新的 “浦东史诗”
      
       王雪瑛:人物塑造影响着长篇小说整个创作过程,成功的长篇小说离不开内涵深刻、有生命力的人物。人物塑造也是纪实作品的灵魂。你同意这样的说法吗?
      
       何建明:当然同意。文学作品主要就是写“人”,在报告文学创作中,人物的塑造是最核心、最重要的内容。书写浦东史诗,是写好中国共产党人的史诗,上海人民的史诗,当代中国人的史诗。每一条道路,每一幢大厦,每一幅蓝图,都是人创造和描绘的,是中国共产党人,是中国人民创造了今天的奇迹。
      
       王雪瑛:浦东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是中国崛起的重要高地,《浦东史诗》以人物串联史实,呈现浦东发展攻坚克难的奋斗、举世瞩目的成就。全书书写了中央高层和上海领导、浦东开发区历届精英人物,多次出国访问谈判、风口浪尖上拼争的代表团,进驻企业和商家的联络人员,以及相关的工作人员、乡镇干部、搬迁代表、职工代表……多达百多人。《浦东史诗》塑造了参与建设浦东新区的决策者、领导者、投资者、劳动者的人物群像,这对于你来说是不是特别有挑战性?你是如何走进了人物的内心世界,完成人物的塑造,展现人物的精神境界?你有什么经验可以分享?
      
       何建明:你问到了点子上,人物特别重要,写好人物特别有挑战性。报告文学的人物塑造和小说的人物塑造不同,简要说来,有两大难点。我刚才提到过报告文学作家的素质,他要有大格局大情怀,首先通过发现人物,提炼人物来体现作品的时代性与现实性。具体地说,我要通过这些人物的选择和塑造,涉及到的方方面面来铺展出浦东波澜壮阔的发展史,浦东的发展是集中了上海的力量,中国的力量来完成的。我要看到整体,不能忽视每一个层面;我精心构思每一个人物,每一个标题。史诗,首先是真实的历史;诗,是指文学性,浦东开发是一部恢弘的交响乐,要写出不同层面的人物,高层领导、普通干群、企业家、科学家等等,他们犹如不同的音区,构成丰富的音域。
      
       第二,如何写好这些真实的人物,特别对决策者领导者的描摹,如何把握好分寸,将领导人写好、写活、写出个性、写出魅力,这些对于我来说都是考验,是如何写好浦东的关键。我的“秘诀”是:既把他们当作大领导,又把他们当作热爱这个城市的 “阿拉上海人”来写。在写作中,我认识和亲近了他们,被他们所感动,不少情节,我一直不能忘怀。
      
       是他们的坚定信仰和人民情怀鼓舞着我来写好他们,写好浦东。我也是真正理解了他们的精神世界,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共产党人高度的政治意识、大局意识和家国情怀,同时他们又有非常精细的工作精神,在设计城市的细节上,决策者和建设者都想到了人民生活的现在和未来,所以今天的浦东如此现代、优美、时尚、清洁。他们是真正的共产党人,是中华民族的精英,我的心灵受到了震撼,他们的强大生命能量鼓舞着我,我一定要写好他们,我投入了全部情感和心血来完成作品,这样的创作是我情感和信念的真实呈现。
      
       王雪瑛:作为一个上海市民,每当我徜徉在浦江两岸,无论是走在南京东路、中山东路,还是陆家嘴、世纪大道;两岸的建筑,湿润的江风,让我遐思连篇,我也是浦东崛起的见证者。从你的笔下,追梦者开拓创新的故事,大厦拔地而起的故事,每一次解放思想的重大突破,每一次锐意进取的挑战成功,从真实的人物,有力的细节中,我更加理解了浦东激情和浦东速度,浦东智慧和浦东逻辑,浦东开发开放在中国改革开放历程中的样本意义与时代价值。
      
       何建明:“上海”,隐含着先人早已明了的大格局、大气魄,我们的祖先见了大海,向往寻找远方的“诗”:海来啦,我们上海去吧!我认为,“上海”,是我们祖先面对大海的一种乘风破浪的精神姿态,一种面对未来勇敢迎上去的志向及理想。在浦东的大发展中,上海朝着世界舞台中心走去的时候,我们才真切理解祖先赋予“上海”地名的真正含意。过去一些人对上海的了解非常狭窄而有限,比如只知道上海人“小气”,而不知上海人大气的时候可气吞山河;上海人锐意改革、思想解放的时候,特别有魄力与创新意识。
      
       王雪瑛:作家对关注和写作过的对象,往往怀有特殊的感情。你在后记中写道,“真正的浦东史诗还在继续谱写和延伸,它可能在更大的机遇中获得新的高度和美度……”完成作品的两年来,浦东一直在你的视线里,你还在关注着浦东吧,还会续写浦东吗?
      
       何建明:浦东一直在向前发展,浦东精神的外延和内涵也在不断丰富与完善。党的十八大以来,站在新时代的历史起点上,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高瞻远瞩、谋篇布局,为浦东改革开放再出发指明前进方向。在日前举行的浦东开发开放30周年庆祝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发表重要讲话,为浦东全面谋划未来发展指明了方向,赋予了新的使命,明天的浦东一定会更加辉煌。我会关注浦东人素质的提高,浦东人的未来生活,浦东对长三角发展的影响,浦东对世界的影响,这都是我想要续写的,这三年来我在上海创作,主要住在浦东,感受着浦东的“体温”和“表情”,浦东已经在我的血脉中,总有一天,我会向读者奉献新的“浦东史诗”,也可能会用长篇小说来完成。
      
       刘心武:
      
       浦东,跃动的天际轮廓线
      
       1994年,因上海文艺出版社所出的《四牌楼》获得上海优秀长篇小说奖,我应邀到上海领奖,其间一位上海市领导,抽出时间带领我们几个作家走访了刚刚开发开放的浦东,整个是一派看不到边的大工地的景象,气氛很令人振奋。那时候浦东最高的建筑——东方明珠尚在紧张施工,轮廓线已经出来,从浦西望去,惊为UFO降临。找出一张那年在杨浦大桥上与王安忆、张炜的合影,我那时竟显得那么年轻,拿现在的照片对比,不禁感叹岁月这把雕刻刀的厉害,但岁月雕老雕丑了我,却雕靓雕美了浦东。
      
       1995年,又因上海人民出版社出了一套名人日记随笔集,也收录了我的一本在内,因新书出版搞活动,再到上海,那时我老伴尚健在,随行参与,著名演员潘虹也出了一本《潘虹独语》,我老伴得到赠书,活动间隙便读,她说写得比我那本《人生非梦总难醒》好,她那次跟潘虹很聊得来,两个人有时候还在人群外,凑在一处喁喁低语,因她们相好,潘虹邀请我们到她居所作客,聊天中自然谈及浦东的开发开放,都说应该登上建成后开放的东方明珠去 “一览众楼小”。但后来潘虹忙,我和老伴去登临了,视觉上和心灵上都受到震撼。我和老伴,当然还有潘虹,还有那套丛书的诸位作者,以及更多更多的人士,乃至十几亿中国民众,都是改革开放的受益者,浦东和深圳、珠海一样,也是改革开放的旗帜之一,想起浦东的发展历程,总不免激动不已。
      
       2010年,上海文艺出版社推出了我的散文集《命中相遇》,应邀到上海书展与读者见面。因我老伴2009年去世,心情总不免有些抑郁。但书展上得到热心读者的鼓励,又恰有好友薛人望、李黎夫妇旅沪,我烦请上海文艺出版社的修晓林,他是老朋友,也是《四牌楼》《命中相遇》的责任编辑,在和平饭店餐厅预订餐位,大家欢聚。晓林竟订到了和平饭店餐厅靠窗的餐位,窗外下面就是外滩,可朝南望见浦西楼影,更美不胜收的是窗框仿佛画框,把浦东新的天际轮廓线展现出来,东方明珠的高度已然被矗立的金茂大厦比下去,金茂大厦造型把中国竹与现代审美趣味糅合一起,既有民族特色,又是对外开放的无声宣谕,我们在餐桌上忘记了品尝美食,不由得频频赞叹。后来晓林又陪我去金茂大厦顶层餐厅,边喝下午茶,边观赏浦江美景。昔日片片农田的浦东,已然林立起春笋般高低、造型不一的楼群。
      
       2014年,漓江出版社推出我的长篇小说《飘窗》,我又到上海参加书展活动,这次去,浦东的最高建筑又不是金茂大厦,而是造型独特的环球金融中心了,其顶层呈现“巨型开瓶器”的造型,感觉是一种“后现代主义”的美学追求。我不懂金融,但大致晓得充实于这座“巨型开瓶器”里面的,都是全球顶尖级的金融机构,我们国家,上海浦东是深入地参与到全球金融活动中了。出版社安排我去那摩天楼最高层参观。没出息的我恐高,那长条形的观览厅地板是透明玻璃的,所乘坐上去的电梯,不能下行,下去必须通过透明玻璃通道前往几十米外的那边电梯,惶恐中,是年轻人两边扶持着我,把我架到那边电梯口的,终于降到底层,大松一口气。
      
       2018年,东方出版中心推出了我的散文随笔集《恕》,再到上海书展与读者见面。活动后,我们在老城隍庙湖心亭饮茶小憩,窗外可见浦东新的天际轮廓线,最高的摩天楼又并非环球金融中心,而是造型更加新潮的上海中心了,朋友问我还敢登顶吗?我正犹豫,朋友笑着告知我,上海中心顶层观览的设计,考虑得周到,不是非得踩着透明玻璃去体验“悬空快感”,有了大面积可让恐高者放心的观览区域。那我当然要去。而且我北京的老相识马未都,在上海中心37层开设了观复博物馆,无妨先参观博物馆再登顶眺望。那晚的登顶体验极佳,落地窗外上海夜光璀璨流溢,放眼望去有改革开放颂歌的交响轰鸣于心。
      
       改革开放,极大地改变了整个中国的天际轮廓线。浦东开发开放三十年,那不断跃动的天际轮廓线,正是整个中国良性发展的美妙缩影。爱我浦东,改革开放的步伐不停,未来必将更加辉煌。
      
       孙颙:
      
       上海的灯光,因何璀璨?
      
       海外回来的朋友,曾经告诉我,三十多年前,乘坐夜间的航班,飞到上海的空中,从机窗往下瞧,灯光稀疏,城市笼罩在灰暗的夜幕下,这就是号称中国第一都市的上海。
      
       俞天白写过一部小说,以小说的虚构对上海当时的状况有过涉及。在浦东开发开放之前,上海早已城建债多,确实是彼时分分秒秒摆在眼前的真实。
      
       当时,到底困难到怎样地步呢?学者们可以摆出洋洋大观的统计数字,我只能讲述一点亲身的感受。
      
       在小说《风眼》中,我写了一个细节。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一位优秀编辑的女友,将南下闯荡,他俩的恋情也处于危险之中。分手的原因,是他们在上海做梦都难以获得一间小小的婚房。临别,在某次聚会上,那个女孩给出版社的社长唱了一首表达心声的歌“我想有个家”。老社长听着无比心酸,却无能为力。
      
       这是我亲身经历的故事,区别在于,我那时还很年轻,并非“老社长”。我接手上海文艺出版社,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记忆中,最棘手的工作,还轮不上策划选题或者经营管理,而是如何摆平几套房子的分配。几百名以知识分子为主的员工,许多是受人敬重的资深编辑,几乎家家为住房头疼,几代人同处一室,并非罕见,为了解困,争得不可开交,实属可以理解的人之常情。某日,一位青年编辑愁眉苦脸地告诉我,他相恋多年的女友即将南下,因为他们在上海难以获得能安下一张床的斗室。不久,在某聚会上,即将南下的女孩来了,说是给我这个社长唱一首歌,歌名就是“我想有个家”。当时,她动情的演唱,逼得我泪水盈眶。在外人看来,作为一家老牌大社的社长,我有很大的权力,其实,我连满足他们最起码愿望的能力也没有。当年,几十万乃至上百万沪上年轻人,想结婚却没有可以容身的蜗居,一间小小的婚房,仿佛雨后的彩虹,美丽而难以触摸。
      
       我们清楚地记得,那时,如此这般的窘迫,是上海人心里的疼。浦东开发的号角吹响,绝对不仅仅是为在黄浦江的东岸盖几幢摩天大楼,浦东开发开放的本质,是卸下了上海发展的种种重负,是打开了任凭上海腾飞的广阔天空,于是,上海的无穷潜力终于迸发,上海人的聪明才智喷涌而出,浦江两岸,迅速成为中国崛起的骄傲和象征。其间的丰富与宏阔,具体的种种细节,自然不是我这篇短文所能包容。
      
       现在的年轻人打算结婚,目标早就不是十来平方米的斗室,好的不去说了,中间点的,也得有两房一厅的独立空间吧?你告诉时下的年轻人,说当年恋人们分手的理由,也许是因为缺少一间安放婚床的小房子,他们恐怕会天真地发问,买不起房子,租一套总办得到吧?请不要嘲笑他们的幼稚,因为上海天翻地覆的变化,三十余年,民居从头号稀缺资源变成相对过剩商品,已经让年轻一代很难想象前人的困窘。
      
       今年元旦前,在华山医院,我偶遇一位科技英才,他三十多年前去美国留学,后来一直在匹兹堡就业,是一家科技企业的高管。为了消磨漫长的等候,我们在华山医院的走廊上闲聊。他说,他每年请假回来看老父亲,老人很孤独,至亲只剩他一个了。我夸他孝顺。我问起他往返中美这么多年的感受。他想了想,竟然如此回答,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城市的光亮。本来,他从美国飞上海,觉得这里的城市夜景,和匹兹堡没得比,现在不一样了。离开上海飞到美国,到匹兹堡上空时,竟然会觉得下面的灯光很幽暗。他说,其实,匹兹堡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因为上海的万家灯火,光鲜璀璨,对比之下,形成了错觉!
      
       万家灯火中,无数年轻人,有祖辈就定居于上海的孩子,也有新到上海、到浦东不久的才俊,正孜孜不倦地编织着他们的人生彩图。在浦东开发开放30周年庆祝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率先实行更加开放更加便利的人才引进政策,积极引进高层次人才、拔尖人才和团队特别是青年才俊。相信未来,上海的灯火将更加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