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珠
纸衣核桃,顾名思义核桃壳像纸一样薄,想必是用手一捏就能让核桃开口,不必拿去墙角的门底下搁着,关门来夹,夹碎了剥肉。也不必用榔头来敲,碎壳蹦得满房间都是。但是我错了,显然“纸衣”这形容词涉嫌虚假广告,用手怎么按,用拳头怎么砸,核桃壳就是不开口,弄得人悻悻然失却了吃核桃肉的想法。
罢罢罢,还是回忆省力。
记得我父亲特别喜欢吃核桃,他与我不一样。我像大多数女孩喜欢嗑小核桃吃,那种用椒盐炒香的,开着一半口的杭州小核桃,吃起来不要命。小时候牙齿也不懂得爱惜,“咔啦咔啦”咬。父亲喜欢的是大核桃,一个大手掌只能握两三只的大核桃,里面的核桃肉淡而无味,生的时候那层核桃衣非常涩嘴,每吃每后悔那种。父亲是脑力劳动者,他是作家想象力丰富,大概是相信了以形补形那种传说了,他过一段时间就要吃大核桃肉。
那时候,大核桃也不是随便可以买到的,我家楼下是南货店,每当有好东西运到,闲得没事在南货店学雷锋帮着包三角包的我赶紧上报父亲,总能捷足先登,用纸袋称上两斤捧回家。吃过晚饭,餐桌揩干净,铺上干净的报纸,我们小孩子就要被召集起来干活了。父亲指挥男孩子用榔头敲核桃壳,女孩子剥去硬壳将核桃肉取出来,尽量不要弄碎。核桃中间有个十字形的隔,需要巧妙地转动几下抽出来。
剥核桃时如果父亲不在,哥哥偷懒会将核桃放在书房大门根部的底下90度开口处,然后往里关门,只听得“咔啦”一声,核桃轻松地碎开来,就像玩游戏一样。但是如果关门的力度掌握得不好,核桃粉身碎骨就剥不出完整的核桃肉了。我何尝不想玩,可我得交成果啊,都急得要哭了。怕父亲回家发现书房门脚下的伤痕愈来愈多,以至于门合不拢了,还怕父亲对碎成小粒粒的核桃肉动怒。
核桃肉剥出来,生吃显然口感不好,父亲有时吩咐油氽,就像氽花生米那样,热锅冷油慢慢加热到香味出来,然后撒上椒盐。父亲爱美食,见过的世面多,懂得烹调原理,他老人家轻易不动手,研究琢磨后,指挥改革,许是觉得油氽太油腻,决定盐炒。
以前酱油店有卖粒子很粗的粗盐,铁锅里放小半锅粗盐先炒热,改中小火,放入核桃肉,慢慢炒,待到核桃肉也热了,有点“ 嗦 嗦”的轻爆声出来,那是核桃姑娘热得连蝉衣都穿不住,意欲裸裎的时刻,体香袅袅飘出来了,马上熄火!一分钟也不能耽误,用粗孔的漏勺筛去粗盐,将核桃肉摊在盘子里晾凉。炒得完美的核桃肉应该是颜色微黄,欲焦未焦,手指一碰上去核桃衣立即能脱落下来的。那样的核桃肉隔衣沾到一些盐味,基本冷却后脆脆鲜鲜,香得很哪。
小时候看哪本古代题材的连环画时,看到过一个孝子贤孙为长辈剥核桃衣的情节,就像司马光砸缸的故事,中心思想是表彰那孩子很聪明,那个故事是说少年见核桃衣太难剥去,老人吃起来不方便,想出用开水烫的方法。就见那个马屁精又快又好地将一盘除去衣的雪白核桃肉捧到老祖宗手里,当时我心中充满了醋意,真是太要求上进了。
回到今天,怀了会儿旧把我自己先感动了。每年冬天去食品店买现磨的核桃芝麻粉回来吃,简直太粗俗。我拿出榔头,坐了小板凳砸核桃取肉后想用盐炒,家里没有粗盐,用那么多细盐,炒过后扔掉太浪费了。突然想起家里有烤箱,用现代化电器与时俱进不算丢脸。烤盘底下垫烹调纸,铺上核桃肉,均匀地撒些盐。烤箱预热3分钟后放入烤盘,开到150度左右,大约10分钟后闻到香味了,我赶紧冲到厨房关火开烤箱门,因为没烤好可以继续,烤焦了无法复原,烤箱还有个延迟温度。这,就是美食烹调的手感,菜鸟与资深主妇的区别就在这里,而家长从小培养孩子做家务的英明也在这里。
好想念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