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羽
多少年没有这样的感动了。那个午后,我走进美院图书馆,偶遇阿来的新作《以一本诗作旅行指南》,文字的美感直击灵魂,让人难忘:
这本书,二十多岁时经常背着它外出。尤其是背着它到大自然中去。骑马时,在背上。徒步时,在背上。在那些崎岖的山间公路上颠簸时,它也常在身边。这本书有些旧了,有些页码上还留有那时留下的一些特别痕迹:一团黯淡了的青草汁液,一朵花更加隐约的印记。那时,我把花朵夹在他描写爱情的动人诗句中间。
这时,以小说闻名的阿来隐匿了,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仿佛是一个诗人。他的文字如泣如诉,摇曳多姿。读来就像听一个藏族年轻人站在山上,在风中,在野草摇曳的风中,唱着一首动人的藏族民歌。
年轻时的阿来深受智利诗人聂鲁达的影响。不仅“有些旧了”的“这本书”是指聂鲁达1949年的《诗歌总集》,在他自己的新作中,还时不时地将聂鲁达的诗穿插进来,那样随物赋形,那样自然。当飞机在智利降落,阿来写道——
聂鲁达就是在这个城市里开始了他的诗歌之旅:
“后来我来到了首都,迷迷糊糊地……四周的墙壁专注于我,每天傍晚/在我可怜的诗歌里寻找树枝。/寻找失去的水滴与月亮。”(《我是》)
街景。
来来往往的人。表情生动,形态多样。
于是又去找聂鲁达来读,这本1984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译著,前前后后共760页,也确实是大部头,难怪阿来说年轻的时候他常背着——骑马时,在背上;徒步时,在背上。三十年过去了,今天的人们又将如何安放这部《诗歌总集》?
这里有聂鲁达的叹息:“却又有一阵悲叹,一阵又一阵悲叹,又一阵悲叹,/直至横越白雪、黄铜、道路、船只,/穿过黑夜,经过大地,/直至我流着血的喉咙把它听见。”也有他对故乡的深情:“在火山山麓,紧挨着常年积雪的地方,在几个大湖之间,静穆的智利森林散发着芳香……我就是从那片疆土,从那里的泥泞,从那里的岑寂出发,到世上去历练、去讴歌的。”更有他对爱情的渴望、他的家国情怀与人生感怀……
聂鲁达的影响又何止阿来?已逝的当代“朦胧诗人”骆一禾也曾为之沉醉不已:
我在中国大地上独自醒来,那时候我在这块大地上游走、聆听教诲、寻求我的思想、壮大我的身心。这个过程发生于我的母校北京大学,也发生在我们祖国的平原、海道和河川。初读这些句子时,我是个大学新生,当时就心下一惊,世上竟有这样壮阔的表达!多年过去了,当它们再次来到我的面前,我依然觉得它们很美,也许这就是文学的美感。
但受聂鲁达影响更多的或许是无数的普通人。文学的美感让人忘记了地域间的差别,还有那些穷苦,那些鄙夷。这也正如阿来所说:
一个诗人出名了,他在演讲,他在领奖,他在喜欢他的读者中间,他在享受成功的荣光。我倒宁肯去读他那些诗,宁肯知道他的诗歌背后那些磨砺、那些痛苦。那是诗人的盐。
——如此的 “宁肯”,这般的“盐”,洞穿了现实中太多的富丽堂皇。
在乡野的泥泞和岑寂中,阿来和他的乡人们从容地微笑着、行走着,而我们也从这片想象(真实?)的疆土出发,到世上去历练,去讴歌。幸运的是,一路上有阿来、聂鲁达、骆一禾这些伟大而壮阔的灵魂陪伴,有古今中外许许多多“诗人的盐”可供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