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
看完《地球最后的夜晚》,心情和夜半街头的情境差不多,寒风吹彻。
这电影历经了超支、延期、《电影手册》的负面评论种种是非后,最终的公映版本仍然让人错愕,影片营销的成功无法遮掩导演终究乏力的创作姿态。如果三年前的《路边野餐》是一个年轻导演野心勃勃的起点,那么几经延宕的《夜晚》,流露了某种力不从心的虚弱。
回想起来,《野餐》在两年前的盛夏公映时,毕赣给华语影坛带来的惊喜是真实的,影片在有限范围内得到的赞赏,也算不上“过誉”。《野餐》的好处,在于毕赣无知无畏的野路子,把电影拍出了莽荒地区山风野鬼的气息。它的优缺点是并生的,拍摄技术的粗疏,意外贴合影片内容本身野蛮的生命力。
行业总是渴望天才和奇迹。于是毕赣的第二部长片,得到了“梦之队”一般的豪华幕后团队。然而,一个能把“贫穷电影”拍出灵韵的年轻人,未必有指挥千军万马的定力,尤其,当创作者言之有物的个人风格还没有成熟的时候,电影工业的诱惑反倒成了杀伤力。
《夜晚》究竟是不是《野餐》的重述,姑且不提。比起“自我重复”的争议,《夜晚》的硬伤是丧失了表达的活力。因为拥有顶级的摄影、造型、美术和一线演员,导演把气力投入了视听修辞的雕琢,他太在意一个场景、一个画面、一段镜头是否足够“高级”“有腔调”,却没能在形式中注入旗鼓相当的内容,何况,他连“形式”的游戏都大量依赖了行业前辈,以至于交出来的作业,像一本过时的描红簿。
灵光乍现的时候也还是有的,比如邰肇玫在镜头前旁若无人地讲她和万绮雯的年少往事,比如少年白猫在昏暗灯光下狡黠的孩子气的笑容——其实毕赣拿手的,仍是在非职业演员的身上,捕捉日常的“活气”。
“文太美则饰,太华则浮。浮饰相与,敝之极也……以文为文,莫若以质为文。”这是写文章的道理,拍电影亦然。可惜《夜晚》的毕赣,放弃了尚未真正占领的阵地,而一个匠气的学徒,在电影市场或影展中都将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