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首席记者 钱蓓
我在黄月华那里听过的老人被骗的故事,大概能拼个“都市传奇”小集子。
黄月华是静安区共和新路街道一个名叫“银发盾牌”的志愿服务项目的负责人,专为老年人提供法律咨询服务。2018年12月我坐进她办公室,这回她眉飞色舞地讲了几个“剧情反转”的案子,可以说是非常解气了。
“我保留了证据,不要打草惊蛇”
先是有个80多岁的老人,跟他弟弟借钱,说是拿去投资,每月给弟弟分红。哥哥打个借条,约定多久还钱,到了时间却还不上,还说再借一点儿。弟弟也是80出头的人,看当月分红到账,信了哥哥,又拿出一笔。好,上张欠条作废,更新额度,再来一张。这样一轮滚一轮,等弟弟找到银发盾牌时,已经滚到100多万。几个做法官、检察官、律师的志愿者一看,根本是胡乱写写忽悠人的白条嘛。
弟弟悠悠地掏出前面七八张作废的欠条,“我保留了证据”。他说,他跟志愿者接触是瞒着哥哥的,“不能打草惊蛇”。志愿者不禁在心里击节叫好,指导他,你继续跟哥哥玩下去,下次注意,让他把借据写规范,该有的要件补上。老先生如此这般照做,耐心集齐证据,转头把哥哥告上法庭,要回了所有的钱。
那年弟弟初次上门的时候,其实刚被医院“判了死刑”,癌症,余寿一年。两年多过去,他越战越勇,精神状态反倒比过去还好。他在这桩亲情官司里走了一遭,整个人都充满了“法律卫士”气概,天天找机会在社区做普法宣传,成了“银发盾牌”的活招牌和编外志愿者。
“我们社区的老头老太厉害,知法懂法,会用法律保护自己,”黄月华掐指一数,这两年的“反转故事”不少,“我能给你讲三天三夜”。
算不出效用但又很重要的事
老年人从哪学了这么多“防身术”,其实黄月华也说不清。的确,普法宣传的成效很难精准量化,社区志愿者更多是凭感受估量自己的服务价值,他们相信,“广撒网”式的社区服务,总会在某些角落有所收获。
这让我想起今年上海养老领域的一些热门词汇,其中涉及不少“暂时算不出效用”但又很重要的事,比如认知症社会支持体系建设、非正式照料支持系统研究——大多数人听到这种名词,根本没法在脑海中调出对应的形象或画面——它们是所谓的“系统”,并且往往针对一些过去忽视的老龄社会问题。
认知症社会支持体系,关心的是所有认知症或者说失智症老人以及他们的家庭。国家卫生部门数据显示,中国65岁及以上人群的认知症发病率高达5.56%。认知症病程在5年到20年左右,只要有一人不幸患病,那个家庭就得承受极其沉重的负担。绝大多数认知症无法治愈,最理想的状态不过是通过各种手段减缓病程进展,这些手段包括但不限于高危人群的健康管理、前期宣导、早期筛查、专业诊断,诊断后的家庭支持、非药物干预、照护机构入住等等。认知症社会支持体系想要培育一种整体环境,或者说“生态”,确保认知症防治的每个环节都有服务资源,确保认知症家庭能便捷地获取任一环节的资源,并且能随病程变更在不同环节之间顺畅过渡。
市民政局今年在全市建设了1000张认知症床位;长宁区今年率先尝试开展认知症社区筛查;有些街镇提出建设“认知症友好社区”,比如普陀区长寿街道、浦东新区塘桥街道、长宁区虹桥街道,他们都想在街道辖区先探索出认知症服务的“小闭环”,以便能为工程浩大的整体社会体系贡献经验。
重新认识那个“天然养老系统”
“非正式照料支持体系”比认知症社会支持体系更抽象,养老服务从业者目前还没法给“非正式照料”一个明确的定义。用比较通俗但不精准的描述,我们熟悉的养老院、居家养老服务、长期护理保险等养老服务,是通过专业有序的组织提供的“正式服务”,它们有严密的实施规范和操作标准,“非正式照料”则是指家庭、邻里、志愿者等等提供的为老服务,它们随时、随机发生,像呼吸一样自然,也没有统一的操作手册。
有位关注这个问题的民政干部告诉我,上海养老发展到今天,正式照料体系已经比较健全,希望社会回过头去关注非正式照料——传统社会的养老基本都属于非正式照料,比如子女照料父母,老年夫妻彼此照料等。在今天,非正式照料的体量远远大于正式照料,它是不可替代的,但比起过去的熟人社会,非正式照料的功能正在弱化,要想办法让那些提供非正式照料的个体、群体和机构更有动力、更有能力。
其实,现有的不少养老服务品牌都可纳入“非正式照料”范畴,比如低龄老人、高龄老人结对互助的“老伙伴计划”,帮助失能老人的家庭照料者提升技术的“护老者培训”,让老年人的家庭护理者短暂休息的“喘息式服务”等等。但非正式照料支持体系想要建构的是更大的生态圈,这同样是一项战线悠长、投入巨大又无法在短期内算出效用的工作。
本版摄影 本报记者 叶辰亮 袁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