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2018年12月12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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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会

几点补充


    赵修义

    读了《赵家璧先生的心愿》一文,深感锡荣先生确实是家父的挚友,洞悉他最后几年最大的心愿。尤为令人感动的是,锡荣先生还尽心尽力,让已故的家父得以如愿。

    家父这个心愿,大约是在1990年代之初向我坦露的。一天,他指着专门放置他自己所编之书的大书橱,对我说,这些书好不容易收得比较齐全了,要找个好地方捐出去。你们这一代还懂得这些书的价值,小辈未必会当回事。你去想想办法。记住,不可以收一分钱。他首选的是北京图书馆。

    为什么?因为老交情、有信任。1980年代我曾陪伴家父去北图查资料。当时复印手续非常繁琐,而且价格昂贵。我正在排队办理手续的时候,碰巧有一位老太太进来,见了家父互致问候,老太太转身对年轻的工作人员说,赵先生是我们馆的老朋友,送了很多珍贵的藏品,怎么可以收复印费呢?她所说的藏品之一,就是全套13卷精装的《良友画报》。这套画报,在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家父只身匆匆化名逃离上海时,秘密藏在苏州乡下。解放不久,他就带着妈妈和我们姐弟俩到苏州取出,1950年送到北京图书馆。

    1993年,他听说我要去北京开会,就嘱咐,一定要去北图。巧的是,时任北图参考部主任的是我的大学同学焦树安,馆长任先生又曾是我的老师。我非常顺利地见到了任公。尽管,家父与任公不曾有交往,但有神交。我一说来意,任公就频频点头,说我们这辈人都知道“良友”,非常欢迎捐赠。可一谈到集中存放,就无法如愿了。焦树安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在捐赠的时候,在馆刊上将书目全部登出,研究出版史的读者就可按这个线索查找。回来向家父禀告,他想了一会,没有点头。

    此后,就想到了华东师范大学。这并不是因为我在师大工作,而是他的母校情结。五卅运动时,家父在圣约翰附中上学,为抗议美籍校长焚烧中国国旗,随一大批老师、同学离开圣约翰,成了新建的光华大学(暨附中)的第一批学生。华东师大建校时,以光华和大夏为基础。“文革”之后,光华校友会就设在华东师大。他作为最早的光华学生,被推举为校友会的顾问,曾多次到华东师大参加校友会。在他心目中,华东师大如同他的母校。

    为什么家父坚持集中存放?一个原因如锡荣先生所说,在历经战乱和“文革”之后,把历时几十年的出版物完整地收集在一起,太不容易了。他起意收集的时候,我还不相信真能收齐。开玩笑地对他说,鸡牌、鹅牌(晨光和良友的logo)的书那么多,还有重庆和桂林出的土纸本,怎么可能收齐?把不可能变成可能靠的是上海书店,尤其是郭小丹先生。他不辞辛劳,从书店收进的海量旧书中,一本一本地仔细搜寻,还托外地的同行帮助收集。为了感谢上海书店,答应他们,凡是你们看中的都可以出让,包括许多珍爱的藏书(比如1950年代让大哥在大连寻访到的整套的《哈佛丛书》)。如果按图书分类法收藏,他的功夫就白费了。另一个原因是“文革”结束后,他同以前的老领导、后来的好朋友罗作风先生商议许久,提出了建立“编辑学”的倡议,并一起为山西出版社策划了《编辑丛书》,期望将“良友”和“晨光”作为编辑学研究的一个个案。

    锡荣先生的文章最后提到了我家住处的鲁迅缘。事情是这样的:抗战胜利回到上海的时候,原来的住所让给了帮我们看家的亲戚,我家在哈尔滨路住了两三年。1947年底家父就选了溧阳路1335弄。我家在溧阳路1335弄4号住了近二十年。隔壁弄堂就是1355弄。鲁迅存放书籍的房间,就在那里。离山阴路鲁迅故居也很近。鲁迅纪念馆最初在大陆新村,家父还带我们去参观。“文革”初期,我家被迁往大陆新村。住处很小,但是离鲁迅更近了。我同姐姐曾多次向他表示,我们都住在沪西,最好你也搬到沪西,便于互相照应。他坚决反对……他说这里靠近鲁迅纪念馆和鲁迅故居。这就是王先生所说的鲁迅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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