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库什·赛迦[印度]杜海燕(译)
1975年我出生于印度东北地区阿萨姆邦提斯浦尔小镇。这个小城坐落于世界最大河流之一的布拉马普特拉河的上游,这条气势磅礴的大河起源于西藏的雅鲁藏布江,流经孟加拉境内被称为梅克纳河,最后汇入孟加拉湾,全长3800多公里。
年少时,因父亲赴美求学、教授数学的缘故,我曾在一个美国小镇住过几年。后来随着父亲回国在当地一所大学任教,我也一同返回印度东北部小城西隆。我在西隆读完书,大学毕业就坐长途火车去了首都新德里。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真正的城市经历。那种燥热、人群、饮食都和我出生长大的地方大相径庭,我不得不花上一段时间来适应。在新德里经历了十多年的求学、工作之后,我返回印度东北的提斯浦尔和西隆。而彼时的西隆已不再是我记忆中童年时代的那个小镇了:它已经蜕变成了一个拥有更多的人、车和楼房的城市。我的出生地提斯浦尔现在也一片欣欣向荣。不过倘若你在夜深人静时行驶在静谧的街道上,会发现它又短暂地恢复成了原来小镇的模样。
我在大学时代开始写作(自娱自乐,未曾示人),到新德里后也算笔耕不辍。移居新德里十年后的2007年,我出版了一本薄薄的英语小说,仅仅几个月后就售罄。那时的我常常骑着摩托车到街头巷尾四处兜风,去接触新德里的方方面面:从平民到高官、从穷人到富豪、从知识分子到工商人士。我清楚,这些经历对于一个作家而言是非常重要的素材。但是除了第一部小说 (背景是新德里和西隆)之外,我就再没能写出真正以城市为背景的作品。
几年后我告别新德里,搬家到印度东北的西隆和提斯浦尔,和一个西隆女孩结婚生子。后来,我心不在焉地开始创作一个以西隆市为背景的侦探故事。新德里一家英语出版公司的编辑读了之后,劝我把它改成长篇小说。起初我犹豫不决,有些疑虑,后来还是改了。完成作品后,我书中描述的小城镇已经变成了拥挤繁华的大城市,这时我发现,我已经准备好写写关于新德里的书了。后来这个念头就成就了另一部关于一个退役军队侦探的小说,素材都来源于我在新德里居住多年、乘公交骑摩托走街串巷时的经历(当年我离开新德里时地铁才刚刚开建)。
作家们大体都是独善其身,性格内向。我们探寻的或许大部分就是我们在童年时所拥有的——在最喜欢的床上、椅子上或者房间的一个角落蜷缩起来,埋头读书,迷失在形形色色的虚构故事里。但是当作家动笔写作的时候就会意识到,好的作品不是写逃离,而是逃离的反面——为了创作出优秀的作品,他们需要关注生活、关注周围的社会,需要观察和倾听。我个人认为,这些经历会赋予严肃作家内心最基本的矛盾冲突,以及平衡外在世界和内心世界的需要、平衡自身经验和带着偏见观察的需要、平衡动态和静态的需要。美国作家亨利·大卫·梭罗或许在观察的时候就一直在思考:“如果你不曾站起来生活,就坐下来写作,那是多么徒劳无益!”就像阴阳符号,外在世界和内心世界在文学创作中也会紧密结合。
就是出于这种观察和体验的需要,我开始——甚至在我写第一部侦探小说的时候——在印度东北部地区旅行(之前一直关注在新德里的报纸和网站上发文章)。尽管这些地区在不断发展,人们通过交通、电视和互联网变得愈发关注他们自己的国家和外面的世界,但也有荒原偏僻的地方仿佛仍然处在另一个世纪。
我上面提到的作家们面临的这种矛盾,也是当今时代的人们面临着的矛盾,尤其是目前随着社会的发展进程,已经有一半以上人口生活在城市里。惟有在城市里,人们才能接触到纷繁复杂的现代科技:影院、商业、体育和人类不断为之奋斗的其他领域。同时,我们所有人,包括长期在城市的居民,都带着内心深处对小镇或者村庄的记忆,带着关于纯粹大自然的记忆,带着先祖那种慢生活的空间记忆。我感觉,如同作家需要外部世界来丰富其在内心世界创造的东西一样,生活在城市的人们也需要一个关于“我从哪里来”的记忆,来让人生充满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