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2018年10月06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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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40条马路见证上海改革开放40年29

若阳光正好,就用一天的时间品味这条小路


    李鹏程

    每个人的记忆里都有一条承载着青春的小路,多少年过去,那里还是梦往神游的终点。

    2012年,我在上海音乐学院硕博连读,从宛平路的硕士生宿舍搬到汾阳路的博士生宿舍。不久后,我写下一篇随笔,记录了校园内外的市井日常,引起许多校友的共鸣。

    如今回到这儿驻足,卖碟胖子还在穿着裤衩看报纸,复印店小王子依然日夜重复着他的动作,笑靥如花的凯哥还会出现在母校的节庆场合,寒窗苦读的博士已功成名就,卖花姑娘早已不见踪影,猫咪蜷在大人物们的雕像旁一梦多年……

    91年前,先生们在上海建起中国第一所独立建制的高等音乐学府,它在战火硝烟中几迁校址,直至1958年才在汾阳路扎下根。在外人看来,这个校园一直很 “洋气”——无论是原犹太人俱乐部和原比利时驻华领馆这两幢古老的欧式建筑,还是正在拔地而起的上音歌剧院,都把这个词放在了面儿上。尽管不同时代对 “洋气”二字褒贬各异,但这里的人们最在乎的只有一件事:艺术。

    很多密布法国梧桐的上海街道都很洋气,但仅有815米的汾阳路一定是最具艺术气息的。我并非指音乐学院两边鳞次栉比的琴行,那是混迹于艺术中的商业。若哪天阳光正好,你可以用一天的时间品味这条只需十分钟就能走完的小路。

    就以普希金纪念碑作为起点吧。普希金逝世百年时,俄国文艺青年们凑钱为偶像建起一座半身像。又近百年过去,以雕像为中心形成了一个街心花园,人称 “诗人角”。角落有条400米左右的东平路,上海音乐学院附中隐藏其间,在我眼里是更为精致典雅的 “小汾阳路”。

    走进汾阳路,左侧第一个花园住宅建于1924年,后成为白崇禧的府邸,故名白公馆。其子文学家白先勇十岁时曾居住在此,他回忆道: “搬到法租界毕勋路,开始复学,在徐家汇的南洋模范小学念书,才真正看到上海,但童稚的眼睛像照相机,只要看到,咔嚓一下就拍了下来,存档在记忆里。”这一年,白先勇生平首次在美琪大戏院观看昆曲《牡丹亭》,这次美妙的艺术体验成为他后来写作  《游园惊梦》、策划青春版《牡丹亭》的源头。

    白公馆曾先后驻扎过上海中国画院、上海越剧院、越友酒家、宝莱纳餐厅,各路艺术家在这儿饮酒论艺,留下美好的回忆。由于对面是全国知名的五官科医院,门口常年车水马龙。汾阳路周边老公房的租客大多是两类人群:病人家属或者考上海音乐学院附小、附中的学生家长,他们在这寸土寸金的地盘紧紧攥着各自家庭的希望。前者每天在巴比馒头店门口排队,后者偶尔会奖励给孩子一顿奢侈的西餐。

    再向前一个路口,右侧是上海工艺美术博物馆,建于1905年的海上小白宫里陈列着数百件雕刻、织绣、戏服展品,曾吸引各国达官贵人前来参观。对面不起眼的小院子里,坐落着上海艺术研究所——若非曾进去领过稿费,我路过多少次都不会注意到这里还藏着一个低调的研究机构,默默记录着这座城市的艺术点滴。

    上海音乐学院对面有一幢西班牙风格的花园洋房,先后作为海关税务司官邸和海关专科学校,现在是汾阳花园酒店。穷学生们大多只能对着高档酒店垂涎三尺,然后埋头走进隔壁的九弄居民区——这里被戏称为上音学生宿舍,数不清来往过多少届的音乐学子,里面的琴声在白天从不间断,未来的中国音乐家故居想必会集中在这平凡弄堂间。

    在地图上毫不起眼的汾阳路是艺术家的天堂,这里的建筑和历史诠释了什么叫 “大隐隐于市”。在我看来,汾阳路是 “上海左岸”,其尽头的淮海中路是 “上海右岸”。塞纳河右岸的商业街可以复制到世界各地,左岸的艺术胜地却是巴黎独一无二的文化名片。惟愿“上海左岸”可以一直保留这份静谧,隐匿于周遭繁华之间。

    (作者为上海音乐学院博士、现为浙江音乐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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