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廷巍
全球化意味着什么?进入2018年,很多人有一种感觉,世界似乎被卷入了反全球化的浪潮;曾经的人类大同样板工程“欧盟”和“欧元区”则陷入了乱局,自次贷危机后就没有消停过,或者是经济上的割裂,或者是政治上的分歧。至于难民涌入的外部刺激,更是让越来越多的人在计算欧盟崩溃的时间点。
“二战”后,虽然有着冷战的紧张、中东的战火,但总体上是相对安宁的时代。全球贸易繁荣,全球化大分工让更多的经济体得以发挥自己的比较优势,走向更富足的生活。互联网的出现,则加快了信息的流动,让人们真正成为“世界公民”,分享各自的文化和价值观。现如今,难道历史真的要走向一个拐点,重回那民族国家严守自己“想象的共同体”,相互提防甚至对抗的时代?
很多时候,对未来的迷茫和悲观,只是由于你站的位置还不够高,视野还不够广,就如一些人因为局部地区的战火纷飞就感叹人类暴力爆发,而一本数据丰富、逻辑严密的《人性中的善良天使》([美]斯蒂芬·平克著)就让他们闭嘴。同样,关于人类未来的走向,我们有必要梳理人类发展更漫长的历程,去发掘其中的规律。荣获2018年美国考古研究所霍尔顿图书奖的《第五次开始》作者罗伯特·L.凯利告诉我们,在人类经历了四次重大变革后,即将迎来第五次开始。这一次,人类可以主动把握自己的命运。
作者将人类迄今为止的历史划分为四个阶段:技术的开始、文化的开始、农业的开始、国家的开始。这种划分方式,强调具有动态感的“开始”,而非习惯性的“阶段”。“阶段”往往带有一种静态的总结和盘点意味,强调的是人类历史时间线的“线”;“开始”则更有代入感,强调的是人类历史时间线的“点”。让我们回到历史的关键节点,去探索人类历史动态的前进过程。
使用工具,使我们与兽类彻底区分开来;文化,让我们得以交流,结成社群,进而形成共同的记忆和意识,开始构筑“想象的共同体”;农业,几乎是任何人类文明史著述中怎么强调都不过分的阶段,自此人类不再居无定所,得以定居,得以产生“剩余”产品,进而产生阶层和阶级;终于,我们熟悉的历史阶段来临,国家得以产生,它更高效地组织生产,庇护具有共同文化和记忆的国民,也制造了压迫和国家间更具毁灭性的战争。
有趣的是,回看历史,国家往往是一个基本的记忆展开单位。比如中国史,朝代更迭是叙事的主基调,而深入一个朝代,帝王来去又常常是叙事的主线,无论你读的是历史巨著,还是《明朝那些事儿》之类的通俗小书。为何如此?笔者以为,一方面是因为人类记忆最深刻的阶段,正是第四次开始后的阶段,史料更丰富,更有延续性;另一方面,在于我们如今依然处于第四次开始后的阶段,依然习惯性地以国家为切入点去思考历史。
本书作者是考古学家,因而更关注历史本身,关注其考古发现中的遗迹、遗体、痕迹等要素背后的故事。我们回看历史,常基于现代人的思维方式去投射历史,从而可能存在曲解历史的可能。这也是为什么在历史研究中,常常强调“理解之同情”,即站在当时人角度看问题的原因。但说来容易做起来何其之难。然而,对于这些“难”处,作者凯利这样的考古学家却有着先天“优势”,因为他考察的对象是客观实体,是未经前人“加工”的素材,从而可以科学的方式去考察分析。虽然其中一些对历史逻辑的模拟带有主观性,但总的来说,还原历史的概率大大增加。
凯利在本书第二章“考古学家如何思考”中,介绍了其工作和思考方式。这一章看似是个人总结,却是后续介绍人类历史的重要铺垫,增强了后文叙事的力量,因为它描述的就是考古学家剖析历史不一样的力量。比如,他介绍考古学家面对著名的“奥茨”原始人遗体时追根溯源的方式。面对一具阿尔卑斯山顶的男性裸尸,你会如何思考?他死于5100年前,无任何历史文献可借鉴。你如何入手?凯利展示了考古学家的工作过程,这既是科学,也是一门艺术。你要用X光、DNA技术,也要根据零星的线索逻辑推理其死因,概括出他生活时代的文明特征。整个过程充满探索的乐趣。
考古学家独特的工作和思维方式,使凯利对人类社会有了新的思考。当然,其中也与其它历史叙事方式有交集。比如,在对人类农业、国家的历史过程阐释和思考中,本书就与另一本历史著述《一万年的爆发》有异曲同工之妙。历史和人类很多领域相同,不同角度的切入常常殊途同归。在对未来的展望中,凯利提出了他乐观的预期,那就是 “第五次开始”,国家为主体的历史运作方式加快了人类进步的效率,为我们带来了生活的提升。与此同时,其弊端也不断涌现。
我们需要新的开始。在凯利看来,这一次,与此前我们常常被历史进程推着走不同,人类已经有了更多主动改变世界的可能。跨越国家定义的全球化,将在第五次开始中扮演重要力量,互联网提高了信息流转的速度和广度,如今一个中国青年可能和美国人一样听着阿黛尔的新歌,这只是全球文化交流的一个注解而已,其背后则体现了人类全球化交流和协作的力量。这将推动人类的进化向更好的方向前进。
凯利的寄望在今天似乎有些让人难以信服。毕竟,全球范围正在因为贸易产生争端,区域联合的范本欧盟也显得岌岌可危。但是,人类历史的进化从来不是单线的,当年欧洲发起一波全球化贸易过程的时候,伴随的是血腥的殖民化过程。而如今的全球化过程已然理性许多,利益最大化已成为一个可以协商的过程,而非暴力的开始。这体现的正是凯利对人类社会的信心,“人类现在已经拥有改造世界的能力”,“我们有自我教育的历史”,前者让人类具备了沿着进化轨道继续高速发展的可能,后者让我们在伦理和道德上不会偏离轨道太远。
凯利是技术乐观主义者,他让我们相信,人类将利用自己的技术更好地改造世界。凯利还是人类道德底线乐观主义者,他不相信诸如人工智能的技术,最终会导致大面积失业,成为阶级对抗的“自毁”路径。
“第五次开始”,已经开始。我们对人类此前历史积淀的技术和伦理充满信心。这一次,我们将走得更远,走向人类更好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