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李思文
旅行图书市场群雄逐鹿已有十年,大批出版机构趁热而入,旅游书品种别开生面。其中引领风尚有,令人尴尬也有。
并非所有旅途感怀化为文字,都能为下笔人在文学场域里赢得作者的资格。有评论认为,真正的旅行作家和游客不同,他们从大千世界中挑选出可靠、有力而且丰富的事物呈现给读者,既能洞察到对象的深处,也能洞察到人的情感深处。所以,看似是脚步向外的探险,其实是一场向内的寻路。
浪漫包装出的远方幻想,刷不完的自我存在感
旅游书兴起大约与我国旅游市场崛起同步,从早期《中国自助游》等指南类图书逐步衍生出多个品种。随着互联网兴起,旅游网站以及生活服务类App的使用让传统指南类、资讯类旅游书渐行渐远,旅行书开始从“美景”记录转向“自我”表达,大量基于个人情感的游记登上书店、机场和咖啡馆的货架,进入畅销榜单。
这其中,有的旅行家脚踏实地,到荒野带回被工业文明遗忘的大地伦理;有的旅行家生气勃勃,以“一生能着几雨屐”之心周游列国;还有一种旅行家贡献了很多网红圣地,配以私房美图……可等他们抱着种种另类的期待奔赴他乡,当真会在旅途中重生吗?
不可否认,这些个性化的旅游书具有趣味性,迎合了众多城市人的阅读渴望。具有代表性的《迟到的间隔年》《背包十年》等图书,让“背包客”“Gap Year”成为青年行走精神的符号,也掀起了主打情怀和个人成长类旅游散文的风潮;而《藏地白皮书》之后,市场上忽然多了不少教你如何在异国他乡“转角遇到爱”的旅行书。前几年,有一本畅销旅行散文,作者足迹踏遍欧洲、亚洲、非洲等地十几个国家,卖力写了近300页纸,翻开后,一半是照片,一半是恋爱记录,末尾还附上了情感指南。稍加观察会发现,许多旅行书中的“成长”止步于自我倾诉,“梦想”则停留在文艺幻想。
还有一些常见的浪漫套路——这类书的封面会选取开阔的公路风景,插图往往是不露全脸的旅行者,或背对镜头伸出手,或背包坐在路上;腰封上会出现“出走×年”“××种放纵人生的旅行”“这辈子一定要去的××”“你和××之间,只隔着一张火车票”等字眼,铺天盖地催人们辞职、休学上路。这些包装上了“诗与远方”“理想”“自由”“漂泊”“逃离北上广”等字眼的旅行书,试图让人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丢下所有的疲倦和理想,带着相机,远离繁华,走向空旷。但是,表达自我和情怀的旅行文学也必须献出它珍贵的思考。有书评认为,一味玩弄文艺和“鸡汤”,看似为一些读者创造了宣泄情绪的出口,但禁不起现实的操练——人们会发现,一颗说走就走却自我膨胀的心,往往会让旅途最终不尽如人意。毕竟用浪漫元素包装出的远方,刷的只是自我存在感,眼前所见也注定偏狭。
真正的旅行文学不一定展示美景,但永远引发内省与深思
旅行文学并非不能谈私人情感,旅行天然具有个人的立场。作家止庵新书《游日记》不久前出版,以日记体的形式呈现私密性旅行。但是,作者规划的旅行路线围绕自己感兴趣的文学或文化主题,进行一场文学、哲学、美学上的“有期而遇”。止庵说,“旅行是休闲,但也要认真一点。”譬如,他去了川端康成《雪国》中的越后汤泽,在小津安二郎《晚春》《麦秋》中见到的北镰仓站,在《东京物语》中见到的尾道。当他参观了太宰治故居“斜阳馆”,坦言“感受更为深切……如果不来这里看看,恐怕无法真切体会其家境的显赫,对于他成为家庭和社会的叛逆者,也就难以深刻理解。”在旅途中,基于过往知识积淀,在大量互动、凝视、思考后所生发的“私人情感”,往往是“自我”的弱化而非相反。
不久前,造访上海的英国作家、《泰晤士报文学增刊》编辑凯瑟琳·莫里斯认为,真正的旅行文学不一定展示美好,真正的旅行作家不会接受一帆风顺的舒适计划,“他们恰恰想要遭遇种种意料之外的事”。上海图书馆参考馆员、《上海书评》撰稿人冯洁音表示,互联网时代,我们不再需要更多的《孤独星球》,但仍然需要文学意义上的指南。她认为,好的游记以作者之眼,展现对某一地方的深度观照。作者不会鼓动人们盲目出发,却通过身体力行、乃至故地重游,不断加深人们对一个地方的了解。比如,英国作家塞西格两度深入阿拉伯半岛南部沙漠无人区,深入到当地游牧民族之间。重返沙漠时,曾为他牵骆驼的人开起了路虎和直升机,他用文字向世人哀悼了伴随着当地古老生活方式死亡的新世界的狂飙突进。
梳理旅行文学,会发现对旅行之事格外用心的人或徒步苦行,或冷眼旁观,虽然个性不一,但都运用理性和情感对对象进行可敬的观察,把一个时代的文化教养,甚至是某些他们并不认可的习气清楚地展现给人们。他们看似孤身上路,其实与精神世界为伴。“恰恰是这样的旅行作家,有着谦虚的心。”凯瑟琳·莫里斯说。英国人艾伦·布思曾以128天时间步行3300公里,从北海道最北端的宗谷岬一直走到九州最南端的佐多岬,但仍在书中写道“你无法了解日本”。正如有人说,旅行是进入一个谦卑的学校,让人认识到自己的有限性——这些旅行文学早已远离膨胀的自我、迷幻且虚假的存在感,这也是它们之所以对读者产生强大影响的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