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蓓容
梅雨季的尾巴梢上,不幸被抛掷到湖边。
头顶有一大片云,银灰镶边,沉寂而威严。雨是必定要下了,只不知何时跌落。南望城市,过了黄昏,天水相映,倒还能明亮一阵,于是并不点灯。高楼俱在积阴下,直压得低眉顺眼,默契般个个垂头。空气能攥出水滴,视线并不很好,世界模糊而蒸腾。
身前是一汪热水,身后道路拥堵,鸣笛声不绝于耳。此时猛雨徒增人厌,实在不算慰藉。它从东边来,与夕阳相争,不肯罢休。西天边一段余晖,渐渐被赶得远了;孤山苦苦支拄,树木都不改其绿。但荷叶没有这样坚实的依靠,只能打着细柄小伞经受一切。正是它的季节,满目浑圆健康的大叶子。雨脚铿然,叶子坚定而勇决。大风摇动它,哪有半分像“亭亭的舞女的裙”?是许多无望的手,依然高举,沉默且招摇。
新荷上的雨,原与枯荷不同声。闷响无休无止,搅散浮萍,赶走鱼。驻足良久,看见断桥仍旧忙着,玉带桥已经空空荡荡。湖上游船都已回港。白堤上柳叶繁密,西南众山一例烟青。行人回避后,荷花也不再坚持。端整甜美的姿态略一松懈,立即维持不住。粉花瓣嫣然一兜,本来怀揣许多好梦,如今撒手放弃,任它们跌落湖中。花的一生本来短,也许从此就由盛而衰。而我公然失礼,堂皇独立,冷眼看它辛苦失神。
雨脚落地便成为手,将人拽住不许离开。头顶是一长排梧桐树,韶华胜极,亮绿色甘美可爱。风雨让它原形毕露,不得不交出去年最后几片黄叶。道路微欹,枝干低垂,叶片直撞向湖中。水鸟不知何来,沉默地压紧翅膀。风力峻急,到底未能远飞。
人世悲欢都如风雨,不终朝,不终日;而暂处其间,毕竟未免有情。当日一腔中年颓恨,原想分付此雨,由它摧花折叶,一并打消了去。不料至今未能排遣,虽然出梅后都是好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