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2018年06月07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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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

来自威尼斯双年展的风——

对自由空间的另一种理解:建筑是讲责任的艺术


◆董功带到威双展的案例——海边图书馆
徐甜甜带到威双展的案例——兴村红糖工坊
(摄影:王子凌)
◆威双展中国国家馆展厅
(摄影:高长军)
◆俯瞰威双展展区,草坪中央的白色装置是袁烽团队基于机器人改性塑料打印技术的作品《云市》(摄影:张立名)

    阳光、蓝天、白云,蜿蜒的水巷,流动的清波,还有……艺术!五月底,或许是水城威尼斯一年里头最好的季节了。除了一拨拨接踵而至的游客,在威尼斯各大水上轮渡码头,你都能时不时看到标记着 “l a Bienna l e”字样的黑白海报——以 “自由空间”为主题的第16届威尼斯国际建筑双年展 (以下简称 “威双展”)于5月26日开幕,将为期半年。

    作为全世界建筑艺术的嘉年华,第16届威尼斯国际建筑双年展不仅是一场建筑师的盛宴,也是一场视觉盛宴和设计理念的盛宴。

    据介绍,此次威双展共有来自全球的71家建筑师事务所和65个国家馆参展。在71个建筑师事务所中,来自中国本土的有三家,分别是:王澍和陆文宇创立的业余建筑工作室,徐甜甜的DnA建筑事务所以及董功的直向建筑事务所。

    作为本土建筑师的杰出代表性人物,在回应 “自由空间”这一主题上,无论是60后的王澍夫妇,还是两位70后建筑师董功和徐甜甜,他们所展示、呈现的作品,均可视为各自思想坐标的锚定:建筑不仅是空间艺术,也是介入人的日常生活的一种力量——是创意,是改变,是责任。

    人与建筑之间的张力,将使“自由空间”有更多绽出的可能。

    本报首席记者 樊丽萍

    建筑可以如“针灸”一般,激发乡村经济的活力

    建筑是什么?

    在此次威双展上,很多人参观完建筑设计师徐甜甜的展台后,会将关切的目光投向位于中国浙江西南部的一个县城——松阳。

    三年前,松阳县樟溪乡兴村,一片片广袤的甘蔗地旁边,由徐甜甜设计的兴村红糖工坊在这里扎根、生长。

    深灰色的轻钢结构厂房,红砖砌成的活动区墙体,落地玻璃墙让四周田野村庄一览无余……这座视野开放通透的红糖工坊,不仅因为新潮的设计,很快成为当地一道新的景观,更重要的是带动地方收益,当地红糖价格从几年前的八元一斤涨到了今年的25元一斤。工坊的出现也以一种适宜的方式“介入”了当地人的生活,成为一个可供人们参观、体验、交流的公共空间。用徐甜甜的话来说,这是一种“针灸”的方法,一栋新的建筑不仅是一个新的空间,而且可以完成对乡村经济的组织架构调整。

    “在兴村,很多村民都有手工制作红糖的技艺,这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技艺。过去,传统的红糖制作无法给当地人带来体面的收入和生活,所以年轻人不愿意留在家乡。”而徐甜甜设计的红糖工坊,使一种新型的乡村工业在当地成为可能,由此赋予当地一种新的“黏性”。

    按照功能分区,红糖工坊内依次设有休闲体验区,甘蔗堆放区以及带有六个灶台、三十六口锅的红糖加工区。对很多参观者来说,漫步于工坊,就是一次浸入式的红糖制作的全流程体验。

    “工坊建成以后,除了带动全村红糖产量和价格的攀升,这里也同时成为了一个集文化体验、建筑艺术以及创意经济等诸多功能于一体的综合文旅项目。”由此谈及建筑本身,徐甜甜直言,她在松阳待的时间越长,越感觉自己身份的转化:我似乎已经不是一名通常意义上的建筑师,而是有建筑师技能的社会工作者。

    事实上,作为浙江省引进人才,从哈佛归来的徐甜甜从着手松阳当地的第一个项目设计开始,关注的就是建筑的本性。“对于乡建的讨论很多时候还仅仅停留在当地材料地方建造这样的浅层理解上,而松阳在进行的是一种系统化的文化经济社会建构,让建筑以一种新的方式介入乡村日常生活。”

    “徐甜甜的项目,让我们得以清晰洞察建筑的社会性。一栋建筑,带来的是乡村经济发展的模式创新。”在此次威双展上,有不少专业观众如此评价。

    徐甜甜告诉记者,在松阳这片土地上,未来还将在不同的村庄里出现豆腐工坊、米酒工坊等。而现在,这位建筑师时不时要花很多时间拓展自己的专业知识,和经济学家、和村民、和外来的访客交流沟通……

    今年的中央一号文件首次提出,乡村经济要多元化发展,培育一批家庭工厂、手工作坊、乡村车间。徐甜甜的设计让很多人看到了文件中这些 “新概念”的雏形。

    通过设计既“保”住趋于老旧的民居,更为普通人提供宜居的住处

    如果说徐甜甜的项目给人们展现的是乡村田园的诗意,那么在这次威双展上,同样关注建筑社会属性的王澍、陆文宇夫妇,则呈现了另一幅城郊的图景:在绿园城堡展区,通过大幅图片、视频以及建筑模型,普利兹克奖得主王澍呈现的是一个极具实验性的建筑设计项目。

    就在不久前,位于城市远郊的一片老房子,被作为一个“难题”摆到了他的面前:这里的民居如此老旧,还有存在的价值吗?除了拆除,它们还有以其他形式存在的可能吗?当地政府希望,王澍能用他的专业知识,尝试着解答一下这道“难题”。

    “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建筑形式。再老旧的房子,或许也有它的价值。如果成片全部拆了,以后这些建筑样本就消失了。”怀着这份朴素的心,王澍、陆文宇夫妇带着学生们花了几个月的时间走访,试图通过设计“保”住这里的民居旧宅。

    在威双展的展台上,观众们通过视频和墙上的设计图,感受着建筑设计师的执着:王澍不仅是希望通过设计控制成本,给普通人一个更宜居的住处,更为重要的是,在对当地民居的改造过程中,他还试图为这里居民辟出公共活动的空间,让生活在这里的人有一个惬意的交流、谈天的场所。

    “如果说建筑和其他艺术有什么区别,有一点特别重要:建筑是一个有责任的艺术。”王澍坦言,建筑师拥有一种改变别人生活的能力,正因如此,在运用这些专业能力时就要特别审慎。

    而在王澍眼中,这里的一些老旧屋子的价值或许在于,它们留存着不少宝贵的空间——这也是一种他眼中的自由空间。

    “观察一下他们的生活,在逼仄的空间中生活的他们,彼此之间还保留着日常的人际交流——家长里短的沟通、彼此之间的寒暄与关照。在我看来,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其精神生活有着另一种丰富。”

    可以说,老旧建筑的去留,拷问着建筑师对“建筑”的理解。而这或许就是王澍、陆文宇夫妇的项目希望引导大家思考的问题:我们有没有可能通过设计,让一些建成建筑,衍生出更多自由空间?

    不可预期的丰富的人的行为和活动,如营养般滋润着建筑生命的生长

    “建筑有时候像一颗种子。光线,风,尺度,视野,材料……建筑师埋入这颗种子的空间的基因,每时每刻都在感染着建筑中的人,激发他们对这个空间使用状态的创造性的想象和憧憬。而这些不可预期的丰富的人的行为和活动,如营养般滋润着建筑生命的成长。”建筑与人之间的沟通,是建筑师董功关注的问题,也是他所思考的所谓“自由空间”的内涵。

    董功带到威双展的主展项目海边图书馆,就是一个有趣的案例:面朝大海,矗立于一片沙滩之上,整体建筑呈现出灰色,给人以孤独之感。这间被网友称为“中国最孤独的图书馆”的海边图书馆坐落于北戴河,在建成的两年半时间内,经历了一个生动甚至离奇的成长过程:从一开始成为“网红”,七八十个座位的社区图书馆却日进三四千人,到后面妥善管理后趋于平静。不仅如此,在海边图书馆内,学术讲座、朗诵会到广告拍摄、时装表演、音乐会……各种活动接踵而至。

    “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图书馆原本所承担的为读者提供信息和知识的功能正在弱化,而其作为人与人之间相互关联的公共空间的属性正在不断彰显。”董功坦言,他在设计海边图书馆之时,并未料到这个面朝大海的社区图书馆后来会发生这么多“好玩”的事。比如,当诗歌朗诵会在这里举行的时候,人们发现,图书馆的大空间的屋顶是弧形的,还有阶梯看台,是一个聚合感极佳的小剧场,而这种剖面的空间又恰好形成了不错的声学效果……“可以说,这些建筑的功能都不在我最初的设计预期之内,是使用者激发、赋予了这座建筑新的潜能。”打破图书馆建筑的界限,赋予其更多的功能和可能,同时展现当下人们文化生活的真实情境和状态,这是董功在海边图书馆中植入的“种子”。

    在这次威双展上,董功还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呈现了海边图书馆。在展区,参观者们看到的是一个钢结构的装置,它被命名为“Connecting vessel”。董功解释说,这个装置是从海边图书馆的空间语言转译而来的。它所使用的材料,呈现的质地与色调,回转的路线,滤光的玻璃砖等,都在对展馆这个具体地点进行含蓄的回应。

    可以说,这种展览理念不仅抽象、前卫,对不少观众的参观形成“门槛”,本身也彰显了建筑师对于建筑的多维思考。“我们目前还没有能够为Connecting vessel找到一个准确的中文翻译名称,因为它既是一个展览的容器,也是一艘连接的‘船’,连接了两个时间、空间与地域,在不同的阶段回应着不同的人群与文化。”董功说。

    据悉,该装置将于威双展期间在威尼斯停留六个月,而最终,它将被拆解运输回到中国重新搭建,成为一个永久性空间构筑物。

    访谈

    “我们的乡村”,是向着未来出发

    ——专访威双展中国国家馆策展人李翔宁

    本报首席记者 樊丽萍

    “中国当代建筑设计师和国际同行之间不仅整体水平的差距在大大缩小,而且我们已经冒出来一批年轻的建筑师,他们和欧美同行的水平不分伯仲,由他们设计的一批代表当代中国建筑设计水平的优秀作品,正赢得国际同行的关注和肯定。”作为此次威双展中国国家馆策展人,知名建筑评论家、同济大学建筑与城规学院教授李翔宁的这一论断,正得到越来越多策展人和专业观众的关注和认同。

    呼应“自由空间”的主题,今年,中国国家馆的主题设定为“我们的乡村”。

    在今年威双展中国国家馆开馆后,李翔宁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

    记者:今年威双展中国国家馆的主题是如何设定的?

    李翔宁:按照今年威双展总策展人伊冯·法雷尔和谢莉·麦克纳马拉对“自由空间”的描绘,这一议题意指一种广阔的精神境界以及人文关怀,这种境界与关怀渗透在建筑的内核之中,关注的是空间的质量。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建筑要为人提供自由、额外的空间以及具备满足不同人的内在需求的能力,鼓励人们反思考虑问题的方式,提倡新的思维理念,设计出更舒适的建筑。

    在最初获知这一主题后,我首先想到并且很确定的一点就是,如果让我当中国国家馆的策展人,我一定会把主题锁定在乡村。因为在当下的中国,乡村正是一个充满无穷可能性的 “自由空间”。乡村向所有人开放、是大家都可以自由进出的空间。

    如果说“归田园居”代表的是一种传统中国人带有田园牧歌色彩的对于“返乡”的归属情结的话,那么今天中国的乡村则是另一幅生机勃勃的场景。当下,有一批建筑设计师、艺术家、社会公益组织以及各种资金、技术等都在纷纷涌向乡村。这是一种全新的“返乡”,也给乡村带去了日新月异的变化。从产业筹措到村民自建到文化下乡,随着这些全新的人和技术的进入,成千上万的乡村构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乡建现场。

    可以说,中国当代乡村发展的大规模和多形态在全球范围均是前所未有的,和欧洲的、美国的乡村发展路径肯定是不一样的,“我们的乡村”将孕育出一套植根中国特质的新方案,可以为世界提供中国经验和中国智慧。

    我们要展示的乡村,不是怀旧的、复古的乡愁,不是基于对过去简答复制的重建的乡村,而是面向未来的乡村。

    记者:中国国家馆在布局上有哪些亮点和特色?

    李翔宁:中国国家馆的展示板块有六个,分别是业、旅、社、文、居、拓。我们邀请了六位建筑师在每个板块里分别做一个巨大的装置,作为整个板块的主打作品;同时在每个展块,我们还选了四到五个相关的项目,作为这个展块的主要内容。

    比如,在“居”这个和建筑直接关联的板块,我们向大家呈现当代居住的各种不同可能性。在馆内,陈列着建筑师董豫赣设计的一个题名为“山居、水居、林居”的巨大装置,它提供了一个观看的盒子,让参观者可以观看他为乡村建造的一种新的居住类型。

    再比如,在“社”这个板块,我们展示了一系列为乡村提供社区服务的设施,有卫生院、幼儿园、乡村银行等等。因为在今天的乡村,传统伦理秩序与现代化需求相互交织。建筑是乡村日常生活中稳定的基础,黏合了人际、生态、社会生活。

    而对我来说,特别想推荐的一个板块应该是“拓”。当前,乡村正热烈地加入到了中国甚至全球发展的第一前线。在全球化、互联网和新技术的托举下,紧密的城乡互动、增长的城乡混合型产业、以及多元的商业发展形态共同构成了中国乡村的未来图景。所以,这一次的展示就呈现了3D打印的乡村建筑、乡村的互联网中心、以及为乡村的建造提供物流的乡村淘宝基础设施等。建筑师袁烽的作品“竹里”,就是一个用竹子和3D打印的现代化技术共同创造的一个现代乡村产物。

    记者:通过此次展览,有没有一些新的动向,是你特别想和我们分享的?

    李翔宁:在这次展览中,我们更希望通过一些案例分享,展示未来的一种可能性:伴随着基础设施快速更迭,新的产业链可能陆续进入乡村,继而会吸引一部分人“返乡”。

    过去,很多年轻人之所以不愿意留在乡村,是因为那里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而在这次的展览中,我们就展示了新型的柴窑、猪舍、生态农场、红糖工坊、竹筏工厂等案例。它们不仅是生动的乡村生产和制造现场,也同时在告诉我们,新的生产组织形式、新的业态也会在那里出现。未来,随着乡村的建设和发展,不仅会出现劳动力回流,而且还会有一批“新村民”出现:有更多的人会愿意留在乡村,或者花更多的时间居住在乡村。这是一个可喜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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