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2018年01月29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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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汇读书周报;特稿

永远的“老少年”

——怀念张林岚先生


    ■严建平

    时近岁末,听说张林岚先生因病住院,老领导张韧书记与我相约同去探望。走进病房,只见张先生戴着氧气面罩,呼吸急促,口不能言。我不由想起七年前父亲病危时的情景,心里十分难过。好在张先生神志清醒,我凑近他的耳朵,大声说:“等您好了,还要请您写文章。”他望着我,眨了眨眼睛。我又告诉他:“您的‘月下小品’专栏已收入报业卷。”他又眨了眨眼睛。我从他的眼神看到了欣慰。怕他老人家情绪激动,我们不敢久留,告别时,握住他的手,感觉还是那么温暖而有力。我们默默祈盼张先生能创造奇迹,重新拿起笔来。然而奇迹没有发生,虽然他第二天换了药,呼吸趋于平稳,但最终还是驾鹤西去了。              

    我第一次见到张先生是在1981年3月8日,那是一个星期天,《新民晚报》复刊筹备组假辞书出版社的会议室召开座谈会。说是座谈会,其实是一次面试,张先生不时提问,语气温和却内藏机锋。后来又举行文化考试,张先生是命题的“主考官”。考试合格者获机会参加“新闻业务讲习班”,张先生又担当了“总教官”。记得其中有一项内容是临时安排大家去影院观看电影《伤逝》,散场后即刻赶回报社写一篇影评,当场交卷,第二天由张先生讲评,好像合格者不多。             

    晚报复刊后,张先生担任副总编辑,分管文化生活组(部),但他与赵超构社长、束纫秋总编同处一室办公。曾有人戏言,如果把老社长当作“司令”,那么老束就是“政委”。而我觉得张先生的角色则有点像“参谋长”。         

    那时候的晚报是“爷爷带孙子”,张先生对年轻的后辈很关注,当时报社的业务氛围也很民主,鼓励不同的意见开展讨论。1986年3月间,我看了河北梆子女武生裴艳玲演的《钟馗》,其中“院试”一场,她悬肘挥毫,当场书写梅花诗一首,一手行草,苍劲有力。击节称赏之余,我写了一篇文章,认为在不破坏中国戏曲写意为主的传统风格的前提下,适当运用一些写实的表演手法,或许能缩短舞台同观众的距离,对普及中国戏曲起一点作用。文章发表的第二天碰到了张先生,他说看了我的文章,能理解我的用意,但不赞成在戏中“写实”。于是,他在“月下小品”专栏里写了一篇《台上的书画展览》,文中谈到:“我国传统戏曲的表演,多用假定性的虚拟景物,演员的真本事是‘无中生有’。明明是张白纸,能让观众见了觉得满纸云烟,万紫千红。讲得彻底些,‘举鼎观画’、‘王佐说书’的画幅上尽可以没有人像,‘太白醉写’、‘柳林写状’的纸上也可以不着一字。当场吮墨调色,拂纸挥毫,作擘窠大字或牡丹花,更属多余。”张先生的文章让我开了窍,使我对中国传统戏曲的写意特点有了更深的理解。

    在我的印象中,张先生是个杂家。他说自己年轻时爱好诗歌,也写了一些诗,但当时的客观环境使他无法表现真正的思想感情,诗要真诚,一沾假大空,就不成其为诗了,不如不写。上世纪50年代,他又应约赶写了一个中篇小说《国家机密》,描写国安人员反间谍斗争。他自嘲“近乎胡编乱造,所以不敢用真名发表”。他对自己的作品一直是苛求的,他认为略有点意思的是写于1959年春末的一篇《访李淑一》。那是他从副刊上的一首诗获得的线索。那首诗的题目是《五妹季明接游申江喜赋》,看似很普通,但诗的结尾是:“若问桐园谁氏女,主席曾赠‘蝶恋花’。”这就显示出作者就是柳直荀烈士的夫人李淑一。一打听,李淑一果然在上海,寄寓其五妹家中,妹夫汪猷是科学家,中科院上海有机化学研究所所长。于是张先生当即赶去访晤李淑一,当天就写了篇访问记,分三天连载。这是毛泽东《蝶恋花》词发表以后,首次介绍李淑一和此词的历史背景,因而被各地报刊转载,并编入学校教辅书籍。             

    张先生写作的高峰期是在他离休之后,除了继续给各地报刊写二三百字的文史小品外,重点放在了为赵超老写传上。这是他很久以来的心愿,只是赵超老在世时不让他写。赵超老去世后,经多方劝说,家属才松口同意。其时张先生不顾大病初愈(突发大面积心梗,经抢救才脱险),决定到赵超老青少年生活的家乡浙江温州、文成、瑞安去实地看看,访问几家老亲。张先生在同是多病的老妻的陪伴下,一同在浙南山区奔波了一个多星期。偏偏那几天苦雨绵绵,山道崎岖,真是一路艰辛。这本《赵超构传》他写了10个月,共26万字,出版后在五年一届的全国优秀传记文学评选中获了奖。评委们的评价是:这部传记写得朴实从容,细腻生动,使我们领略了一代报人的风采。张先生自己则说,他写《赵超构传》没有溢美之辞,甚至还揭示了这位相交半个多世纪的老友的软弱和缺点,是完全本着尊重事实的态度而写的。              

    张先生曾说赵超构先生是“最后一位报人”,其实他也是一位真正的老报人。我觉得报人并不仅仅是一种职业的标志,而是需要有坚定的理想和执着的信念。我听张先生讲过,《新民报·晚刊》在上海初创时期,发行才几千份,屡屡亏损,老板欲关门了之。但以赵超构为代表的包括张先生在内的老新民报人提出,宁可不拿薪水也要坚持把报纸办下去。老板深受感动,决心继续支持。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才有了日后的辉煌。在如今纸媒面临困难的时候,我们真应该向老报人学习,牢记初心。

    张先生有一幅喜欢的画,是俗名“老少年”的雁来红。新世纪开始时,他在这幅画上自题诗一首:忍看腊后复春前,雪冷霜寒未许妍;明日凭栏花生树,枝头雀噪报新年。以表现他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在《故事新闻(张林岚九十年回忆录)》的末尾,他又这样写道:“我不服老,我要做老少年。做个90岁的老少年。”敬爱的张先生,您的精神不会老,任凭岁月流逝,您在我们的心中,永远是一个“老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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