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晓文

    1996年，麦当娜的一曲《阿根廷别为我哭泣》将电影《艾薇塔》及其原型艾薇塔·庇隆推向了世界舞台。作为阿根廷的争议人物，支持者赞美她的坚韧、勇敢及对社会弱势群体的关爱。她为妇女、劳工、儿童谋取的社会福利使她获得了“穷人保护者”的称号，也为她的丈夫、前总统庇隆赢得了广泛的民众基础。而反对者则批判她的奢靡、不择手段及对权力的欲望，社会中上阶层认为她与庇隆给予底层民众不加限度的福利将国家带上了一条歧路，他们因此被冠以“民粹主义”的名号。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庇隆夫人的影响力是如此巨大：在她逝世后，数以百万计的民众涌向街头为其送行；即使是在庇隆政权倒台后，军政府依旧担心她的存在会成为民众运动的旗帜，秘密将其遗体送往海外。为何一位年仅33岁的年轻女性有这般能量？　在艾薇塔逝世60多年后，伴随着民粹主义在世界的又一次回潮，我来到阿根廷，试图解答这一深藏在心中许久的问题。

    冬日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时阴时雨。在一个阴天早晨，布宜诺斯艾利斯街头流露出一丝忧郁与孤寂。机场巴士带我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我的眼睛一刻都没有停歇，在一座座沧桑的历史建筑中，至今仍能感受到当年“南美巴黎”的繁华。与其他拉美国家不同，阿根廷的经济曾位居世界前列，大量来自意大利、西班牙的欧洲移民希望在阿根廷谋得一片天地。也正因为此，学术界经常有关于“阿根廷之谜”的探讨，探析为何阿根廷发展会出现如此大的倒退，一种观点就认为，以庇隆夫妇为先驱的庇隆主义的政策失误是阿根廷发展困境的根源。

    在住地安顿之后，我便迫不及待地想去寻找艾薇塔留下的印记。走出家门，先到附近的一家外汇兑换点换了点阿根廷比索，工作人员收进美元，拿来一叠带有艾薇塔头像的百元钞票。2012年，为了纪念艾薇塔逝世60周年，阿根廷特意推出了印有其头像的货币，以取代曾两次担任阿根廷总统、并完成“荒漠征服”的胡里奥·罗卡将军。拿着这些比索转弯进入七月九日大道，远远就能望见劳工部大楼上艾薇塔的头像。尽管这幢白色大楼因年代略久而有些斑驳，但前后两幅艾薇塔的画像却成为这条大道上的一道风景。直到今天，阿根廷的工人依然会时常聚集在这幢艾薇塔生前工作的大楼周围，或是要求政府提高工人工资，或是抗议政府对工人福利的削减，而艾薇塔则紧紧地和工人们联系在了一起。

    坐地铁来到雷科莱塔国家公墓，这里又被称为贵族公墓，艾薇塔家族也被安放在其中。这里之所以成为景点，除去贵族公墓内各式精美的雕饰外，一大原因在于艾薇塔的存在。漫步其中，无论是阿根廷的政治领袖，还是其他名门望族，他们墓前都鲜有人驻足。唯独在艾薇塔家族狭小的过道前，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周围的鲜花将她这普通的墓穴装点得分外突出。某种程度上，庇隆夫人已成为阿根廷的一张名片，如果她能知晓今天这一切，我想她必定会感到快慰，毕竟她曾经并不被上流社会所接受。

    事实上，布宜诺斯艾利斯留下的艾薇塔印记绝非仅限于此：在中上阶级聚居的巴勒莫区，艾薇塔博物馆记录了她短暂而又波澜的一生，那些华美的服饰与满怀关爱的民众福利计划无不折射出她内心深处的矛盾；在国家图书馆前的广场上，伫立着一座艾薇塔的雕像，消瘦的身形与奔走的形象是对她人生态度最好的诠释；在阿根廷最古老的咖啡馆托托尼咖啡馆附近，有一间关于艾薇塔的陈列室，其中收录了各界对于她的缅怀；而在劳工云集的博卡区街头，时不时就能发现艾薇塔的画像，甚至在不少阿根廷人的家中都留存着她的身影。对外国旅客而言，她因电影而知名，但对阿根廷人来说，她因代表底层民众的心声与向往而受到追捧。很大程度上，在逝世60多年后她的影响依然没有削减是对当代阿根廷政坛最为严厉的批判，谁又在今天为穷人代言？艾薇塔和庇隆所倡导的“正义主义”似乎已成为阿根廷遥远的目标。

    几天后，我又来到阿根廷的葡萄酒产区门多萨。刚下飞机就遇见门多萨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游行。在长长的队伍最前方，他们手持庇隆和艾薇塔的头像，高喊着对现政府的不满。在现任总统马克里上台后，他推行了一系列改革计划。在取消大量政府补贴后，阿根廷的公共服务价格大幅上升：燃气最高上涨300%，电费上涨幅度超过200%，公共交通涨幅达到100%。马克里还推行了养老金制度改革，大幅削减养老金的财政预算、上调退休年龄等，引发了民众和政府间的大规模冲突。或许阿根廷能在改革中获得经济数字的增长，但是民众的生活无疑将会面临更大的挑战。如果说艾薇塔代表了精英眼中的“民粹主义”，那么以牺牲民众福祉换取经济增长的政策难道应成为发展的目标吗？

    临行前，同伴让我去阿根廷书店找寻关于阿根廷中等收入陷阱的书籍，走遍布宜诺斯艾利斯、门多萨大大小小的各种书店，没有找到任何踪影，看到的尽是有关庇隆的书籍。联想到阿根廷每天进行中的游行示威，大概这就是对于阿根廷中等收入陷阱最好的诠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