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斌

    2017年的中国电视剧，IP　依旧受到追捧，但已开始降温；玄幻题材仍在爆发，口碑却难以为继；流量明星担纲出演的作品不少，观众点赞却很有限。

    与此同时，前两年备受挤压的现实主义题材电视剧却逆势回升，佳作迭出，爆款不断，口碑与收视齐红。这反映了通过各方力量的拉锯博弈，电视剧艺术生产和消费呈现出了新的发展空间———

    ●　不同类型的主旋律电视剧成为现象级电视剧。

    ●　通过不同侧面的描写，深化了“中国故事”的多元建构。

    ●　将传统文化与价值以现代视角进行转换编码，贴合观众的现实需求。

    类型爆点：现象级主旋律电视剧的背后

    2017年最具爆裂感的电视剧当属　《人民的名义》。一贯走娱乐路线的湖南卫视播出反腐题材电视剧本身就意味深长，而该剧也刷新了省级卫视的历史收视纪录，创造了近六年来中国电视剧总收视纪录，成为本年度当之无愧的剧王。《人民的名义》　爆红不是偶然的。一方面，反腐题材电视剧已有10年未现荧屏，“空窗期”效应充分激发了观众潜在的收视需求；更重要的是，其题材和艺术手段上强烈的现实性激荡了观众的深度参与，有效形成了众说纷纭的“话题性”传播格局。该剧一开场便先声夺人，观众被“两亿现金墙”和“花式”点钞的场面所震撼，也为腐败分子赵德汉前后判若两人的人格表演所惊诧。整部电视剧则始终在追查腐败的惊心动魄与腐败分子欲盖弥彰的戏剧冲突中建构起对观众的吸引力。另外，多达15位实力派演员的参与，也让　《人民的名义》　塑造出了多个具有鲜明时代特点的典型人物形象，在表演的质地上远超其它作品。侯勇扮演的赵德汉只有两集的戏份，仍然圈粉无数。在权力欲望和情爱漩涡中挣扎的祁同伟，让观众爱恨交织心情复杂。而达康书记、育良书记和瑞金书记“书记三人组”的同台飙戏，更改变了观众对荧屏“书记”的刻板印象，拉近了此类角色与观众之间的情感距离。尤其是吴刚扮演的达康书记，受到青年观众的广泛喜爱，还专门为他创造了“达康书记表情包”。这些话题在网络与社交媒体的扩散过程中不断发酵，与青年亚文化形成了无缝对接，实现了对观众群体的全覆盖。《人民的名义》　让主旋律流行起来，真正实现了思想性、艺术性和观赏性的统一，树立了主旋律电视剧的新标杆。

    今年另一部主旋律作品　《鸡毛飞上天》　也引发了观众的热烈反响。该剧高度还原了义乌从“鸡毛换糖”到“个体经营”，从“统购统销”到“私人承包”，从“地摊小贩零售”到“商场柜台和批发”的改革进程，以较大篇幅集中描写了“鸡毛”自创玉珠品牌迈出国门，打开欧洲市场走向世界的故事，艺术地再现了作为中国经济活力来源之一的民营经济发展的历史，以及几十年间中国经济从边缘正在走向世界舞台中央的历史与现实，演绎了跨时代的“浙商”精神。义乌商人陈江华和骆玉珠不畏艰苦追求事业，最终顺应时代潮流因时而变，在电子商务与全球贸易时代获得了成功，同时也收获了爱情。这种创业历程和精神给今天正处在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青年一代提供了精神共鸣的爆点，因而获得了观众的广泛喜爱。张译和殷桃的出色表演为这部电视剧加分不少，并分别获得第23届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最佳男主角、女主角奖。作为一部讲述跨时代改革开放故事的电视剧，《鸡毛飞上天》以其对改革历史的深入描写，对个性人物的创造性塑造，和对“精神颜值”的执着追求，实现了历史意识、思想深度和精彩故事的结合，展现了现实主义题材电视剧的强大生命力。

    前述不同类型的主旋律电视剧能燃爆成为现象级电视剧，这充分说明，电视观众的文化需求和审美品位虽然是多元的，但留给现实主义题材的空间同样广阔。其中的关键，则是电视剧的故事能否击中对社会现实敏感的神经，其人物形象的塑造能否引发观众的心理共情，并进而激发观众对电视剧的讨论兴趣，在媒介传播中形成话题性效应，与网络文化，尤其是青年亚文化形成共振。

    题材开拓：中国故事的多元构建

    2017年，现实主义题材电视剧继续在内容上向深处开拓，通过对现实社会和历史故事不同侧面的描写，深化了“中国故事”的多元建构，以自己丰富的题材内涵与丰满的美学面貌，充实了当代中国形象的塑造。

    家庭伦理题材电视剧一直是观众最喜欢的电视剧类型之一。此类电视剧一般通过俗世间悲欢离合的故事，将历史变迁与家庭命运结合在一起，以个体的人生跌宕来折射国家和社会的变化，完成家国同构的叙事。《生逢灿烂的日子》　《情满四合院》　《我的小姨》　和　《我的1997》　《向幸福前进》　等电视剧，均截取上世纪60至90年代的社会生活为背景，展现不同历史改变节点给家庭生活和人生际遇带来的冲击和改变。无论是　《生逢灿烂的日子》　中胡同里郭家四兄弟判然有别的人生，还是　《情满四合院》　里大杂院里几个不同家庭的鸡零狗碎和酸甜苦辣；抑或是　《我的1997》　以主人公“港漂”奋斗的经历见证香港回归的历史时刻，《我的小姨》　里的秋虹在时代更迭交错中的情感离合聚散，还是　《向幸福前进》　中东北老工业基地改造过程中向前进、高丽华一家的家庭变故，都清晰地呈现了中国社会的历史进程给中国家庭以及这些家庭中的个体打上的深深烙印。这些电视剧以符合时代氛围的场景还原了生活的质感，张扬了中国人对家庭强烈的责任和奉献观念，以及他们身上那种坚韧善良的品性与心底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

    都市情感剧是中国电视剧中另一大类别，很受年轻观众和职场群体的关注。改编自亦舒1980年代同名小说的电视剧《我的前半生》，直面当下都市中年男女家庭生活的危机，面对“娜娜走后会怎样”这一问题，以家庭生活和女性独立为聚焦点，将角色定位戏剧化，成功地激发了观众对剧中人物命运的关注，实现了充分的共情效应。尤其是雷佳音所扮演的陈俊生，将在夹缝中生存的出轨中年男性的不忠与怯懦、自私与理性、隐忍与纠结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而罗子君的中年逆袭故事，说明中年女性也可以成为电视剧的第一女主。另外，该剧在故事情节发展和人物情感关系设置上，尝试突破社会大众普遍认同的情感和社会关系认知模式，因而也导致了该剧极高的话题性和网络点击量。

    2016年　《欢乐颂》　的成功让观众特别期待其续集。而　《欢乐颂2》播出虽然依然大热，同期收视率也居前茅，然而其稀松拖沓的情节、没有挖掘空间的人物性格和演员浮夸的表演，让该剧口碑一路下滑，在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评选上也颗粒无收。《我的体育老师》　《人间至味是清欢》《复合大师》　《盲约》　《国民大生活》《我的老爸是奇葩》　等剧则偏向于展现都市社会中，不同年龄、不同阶层、不同职业的人们对情感本身的追求。另外，黄磊主演的　《深夜食堂》虽然翻拍自日本的同名作品，但故事进行了充分的本土化改编。通过食堂这一空间和视角，以单元剧这一新的叙事模式，用24个故事容纳了多样的百态人生，体现了人性的良善和人情的温暖。

    职业剧是一种现代电视剧类型，随着中国城市化进程，也越来越受到观众的喜爱。医疗剧　《急诊科医生》《外科风云》　《儿科医生》　通过医生对患者的救治、对真相的追寻、对职业的坚持，以及相互之间的观念冲突和情感纠葛，刻画了一群可爱的医生形象，缓解了医患之间的现实焦虑。谍战剧强烈的悬疑性和对信仰的坚守，将故事叙述和价值传达巧妙结合，一直吸引着大量的观众，曾经诞生过《暗算》　《潜伏》　《悬崖》　等轰动性作品。这两年谍战剧虽然持续有作品播出，但却盛况难再。2017年年末，《风筝》　和　《红蔷薇》　的强势播出让这一类型再次受到关注，有可能形成另一波收视热潮。另外，改编自韩剧的　《亲爱的她们》，第一次关注了老年群体的生活，聚焦于中国独生子女和空巢父母间关系等当下社会热门话题。对于正在老龄化的中国社会而言，其现实意义是不言而喻的。《我的继父是偶像》　则在充满爆点的情节互动中诠释了重组家庭的相处之道，展现了中国式新型家庭关系的可能性。《最后一张签证》　则发掘了二战时期中国驻奥地利外交官何凤山及其同事无私帮助犹太人逃亡的真实故事，展现了中国人民为世界和平所作出的贡献。而　《索玛花开》则描写了彝区人民靠勤劳脱掉贫困帽子，实现幸福生活的故事，艺术地呈现了国家精准扶贫政策给少数民族贫困地区带来的翻天覆地的改变。

    题材的开拓让现实主义电视剧对社会人生的反映不断扩容，同时其关注的内涵也不断深入。不同题材类别的互文映照，在描画出中国故事的多元形象，开拓电视剧自身表现领域的同时，也给观众提供了观察和体验中国社会丰富性和复杂性的机会。

    文化深耕：传统文化的现代转换

    作为一种大众通俗性文化，电视剧在文化传达和价值导向上对社会大众具有较大的影响。而如何将传统文化与价值以现代视角进行转换编码，以与观众的现实需求相贴合，在电视剧中进行有效传达，往往考验创作者的艺术匠心和文化眼光。2017年，现实主义题材电视剧中，也诞生了一些致力于文化深耕的作品，其中　《白鹿原》　《那年花开月正圆》　《天下粮田》　堪称代表。

    《白鹿原》　是陈忠实的代表作，具有宏大的历史视野和浓烈的文化思考，出版以来先后被改编成多种艺术样式。电影版的　《白鹿原》　由于其改编重心的偏移，被许多观众和学者所批评。电视剧通过白鹿两家两代人在历史的转折关头对不同人生道路的选择，赞颂了以白嘉轩和朱先生为代表的传统文化人格，也通过黑娃拜师朱先生的描写，试图去探讨在时局变迁和认识局限中的个体文化救赎。另外，剧中也通过小娥、白孝文等人的命运，批判了传统文化的局限性；通过白灵和鹿兆鹏的命运，澄清了革命与“翻鏊子”这种历史循环论之间的本质不同。该剧内容厚重，气势恢宏，制作精良，剧情张弛有度，演员表演到位，体现了一种高品位的文化追求。《白鹿原》　播出之后，与同期播出的　《欢乐颂2》　形成相对的收视率和口碑倒挂现象，在收视率上表现欠佳，但是观众口碑却持续走高。

    巧合的是，《那年花开月正圆》讲述的也是陕西女首富周莹的故事。该剧通过对民间传奇的挖掘，讲述了一个典型的“中国故事”，体现了创作者高度的文化自觉。周莹的传奇一生不断突破封建社会成规，以一个寡妇的身份成为了吴家东院的当家，进而成为晚清的商业首富。她的成功，体现了中国传统商业伦理道德精神的精髓，即诚信的胜利。同时，在面对晚清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涌入中国时的复杂局面，周莹身上也体现出强烈的革故鼎新的创新意识与不屈不挠的开拓精神。而通过杜明礼、赵白石、张长青等人，电视剧也展现了晚清封建体制对商业的侵蚀与控制。她死后葬身乱石岗，则清楚地表明封建礼教力量的强大。孙俪的表演也在　《甄嬛传》　之后，再次给观众带来惊喜。

    《天下粮田》　是　《天下粮仓》　的姊妹篇。该剧以现代观念讲述发生在乾隆八年的故事：官员贪污腐化，国家粮田萎缩，粮仓亏空，民生维艰。刘统勋奉命出山，力挽狂澜，但却遭遇旧势力疯狂反扑，天灾之下人祸尤甚，改革者刘统勋、谷山等再次被推到前沿，推行依法治田，守住耕地红线，又因过度开荒导致生态灾难。故事体现了创作者深刻的文化意识。

    现实主义题材电视剧对历史故事和文化传统的艺术表达，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优良基因浸润在有声有色的故事讲述中，通过电视剧这一当代说书人的角色广为传播，有力地推动了文化传统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为提升观众的文化自信起到了独特的作用。

    总之，2017年，现实主义题材电视剧在盛行大IP、流量明星和架空历史的电视剧生产格局中脱颖而出，重新获得观众的喜爱，体现出电视观众的审美品位和文化趣味在多元选择中呈现出某种程度的主流倾向。对此，我们要善加珍惜，继续发扬现实主义题材电视剧敢于描写社会真实，善于塑造典型人物，长于文化传达和历史反思等方面的魅力，以富有吸引力的故事和充分角色化的表演，为观众奉献精彩的“中国故事”，以此构筑中国精神、中国价值、中国力量。

    (作者系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