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2017年12月31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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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会

由威尔第最后一部歌剧想到的


    任海杰

    上海歌剧院在院庆60周年时,演出 威尔第最后一部歌剧 《法尔斯塔夫》。威尔第一生创作歌剧约28部,其中喜剧仅两部,一部是刚出道时的《一日之王》 (首演即失败,后来也很少上演),一部就是 《法尔斯塔夫》。以一部成功的喜剧结束自 己漫长的创作生涯,威尔第也算是功德圆满了。令我感兴趣的是,一生攀登、创新不断的威尔第,在最后这部喜剧中,居然也借鉴了不少他的同辈和前辈的创作精华,如第三幕第2场“温莎的森林”,就与莫扎特 《费加罗的婚礼》 中第三幕“夜晚的花园里”,有异曲同工之妙;第一幕和第二幕闹哄哄的喜剧场面,与瓦格纳 《纽伦堡的名歌手》 有相似之处;第三幕的“仙女音乐”,令人联想到韦伯的歌剧……

    这样的事例还有不少。肖斯塔科维奇最后一部交响曲———第十五交响曲,第一乐章就引用了罗西尼歌剧 《威廉·退尔》 序曲,据说这是老肖童年时最喜欢的旋律,再现了作者的童年情景;第四乐章开头又使用了瓦格纳 《众神黄昏》 中的“齐格弗里德命运动机”,而这个动机也暗示了 《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 开头的音型,渲染了乐曲最后悲伤而又欲说还休的况味。

    再说我们非常熟悉的贝多芬 《第五交响曲 (命运)》,其开头的主题其实也是有来头的。贝多芬当年非常崇拜一位居住在法国的意大利作曲家凯鲁比尼,后者于1794年创作了一部革命性作品《先贤颂》,它的节奏、旋律的轮廓,某种程度上都隐伏在贝多芬 《第五交响曲(命运)》 第一乐章的主题。《先贤颂》的词:“我们宣誓,手持长矛,愿意为共和国的人权而死”———在贝多芬无词的交响曲中,得到了更为庄严、更为激动人心的升华。因此,我们听“贝五”,不要忘了还有位凯鲁比尼。现在已很少上演凯鲁比尼的作品了,不过他的歌剧代表作 《美狄亚》,因为玛利亚·卡拉斯的演唱而被激活,歌坛尚有它的一席之地。

    刚才提到的瓦格纳,其实也如此。他启发了别人,别人也启发过他。比如,他创作中最为有名的“主导动机”,也不是凭空而来的,在他之前,他的岳父、钢琴天才李斯特,就作过这方面探索。他的“主导动机”与李斯特的交响诗有着一脉相承的血缘关系;《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 中的著名和弦,就源自李斯特艺术歌曲 《我想去》 ……

    以上说到的是借鉴别人,还有借鉴自 己的。肖斯塔科维奇在他著名的 《第八弦乐四重奏》 中,第一乐章就出现自己 《第一交响曲》 的主题变形,还出现了 《第五交响曲》 中的主要动机。在老肖的创作生涯中,《第一交响曲》 是他的成名作,《第五交响曲》 是他死里逃生之作,都有其特殊意义,老肖 《第八弦乐四重奏》 引用它们,自有深意存焉。到了第四乐章,在中段革命歌曲旋律后,老肖又引用了曾招来杀身之祸的歌剧 《姆钦斯克县的麦克白夫人》 中的曲调———悲剧似乎总是挥之不去,绵延无期……所以,人们说 《第八弦乐四重奏》 几乎就是老肖一生的写照,是有道理的。

    以上是比较严肃深刻的引用,也有比较随意的幽默调侃的借用,这往往出现在偏娱乐性的歌剧中。莫扎特在歌剧《唐乔万尼》 第二幕中,就引用了 自己另外一部歌剧 《费加罗的婚礼》 中的音乐。罗西尼这方面的例子更多,他经常会在一部歌剧中,七拼八凑地挪用自己在其他歌剧中曾经用过的旋律和唱段,最为人所知的是他的代表作 《塞尔维亚的理发师》,其著名的序曲居然完全照搬他之前一年创作的另外一部歌剧 《英国女王伊丽莎白》,其中一段女高音唱段也完全一模一样的“照抄不误”,堪称奇葩。这反映了当时的创作风尚和罗西尼不拘小节的性格。

    到了当代,类似情况也多有所见。最为典型的就是俄罗斯作曲家施尼特克,他在创作中大量引用前辈作曲家的音乐元素,融会贯通,推陈出新,最终居然形成了 自 己创作的招牌特色———“复合风格”,成为当代大师级人物。“复合”居然成为风格,也堪称奇葩了。不知是否因为受施尼特克成功之道的影响,在当代音乐创作中,借鉴风尚盛行。

    借鉴与创新,是一个硬币的两面。艺术创作、音乐创作,大都是在学习、借鉴前人和同辈的基础上,再孵化出自己的面貌和特征。任何人都离不开自己所处的时代和环境。细数那些伟大者,皆如此。就好比一个英俊少年,他的眼睛可能像父亲,鼻子可能像母亲,脸型可能像祖母,身材可能像祖父———最终,他又是一个独一无二的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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