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2017年12月25日 星期一
DS4
文汇读书周报;书人茶话

天人永不隔


电影《寻梦环游记》剧照

    ■吴 玫

    影迷将电影《寻梦环游记》的分数打到了9.5分——一部观影目标群锁定为孩子的动画片,印象中动画片的局外人居然纷纷为它走进了电影院,并给出了几乎没有二致的好评,为什么?

    评论中的最强音认为这部电影给我们、特别是给孩子们上了一堂生命教育课,通过一个名叫米格的小男孩,为寻找自己的音乐梦想,在此生与彼岸之间自由穿梭的故事,告诉一向被今生来世永相隔的生死观左右的人们,生与死的界限并不如我们所想象的那样不可逾越,奈何桥的那一端不是只有十八层地狱,交友、畅游、歌舞等等是《寻梦环游记》呈现给我们的彼岸生活,因此,死亡也就变得不那么可怕了。唯有悲伤和痛哭才是对死亡最好的呼应——这一千百年来不容置疑的道德规范,似乎也不尽然了。

    《寻梦环游记》将故事背景设定在了墨西哥,墨西哥的传统文化认为,在亡灵节那一天,人们会将万寿菊的花瓣洒在住房和公墓之间的道路上,再在路上放置点燃的蜡烛,自家那些已逝亲人的亡灵,就能寻路回家。所以,很多人认为,米格来往于人间与灵界的手段是一枚万寿菊花瓣。不过,我却认为,让米格自由地来往于此生与彼岸的,是音乐。

    米格之所以跟自己那以制鞋闻名的家族发生冲突,是因为他想像他的太太爷爷埃克托那样成为一名歌者。魅力十足的歌手埃克托之所以过不了铺满万寿菊的“奈何桥”,回不了家,是因为家人记恨他当年为了音乐的不告而别。米格在埃克托的帮助下撕下了德拉库斯的假面具,是靠着《记住我》这首歌。是《记住我》,让米格的太奶奶、垂垂老矣的可可想起了她的爸爸、米格的太太爷爷埃克托,被家族误解的埃克托才在最后一刻逃脱了灵界死亡,影片谓之最后的死亡。

    用音乐来勾连今世与往生,真是一个绝妙的创意——这大概只是我们的感慨,因为在西方世界,用音乐与彼岸对话,是古典音乐得以诞生、发展、抵达巅峰的出发点。

    近期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论巴赫》([德]阿尔伯特·施韦泽著,何源、陈广琛译),厚达800页,但谈论到的巴赫作品,除了《音乐的奉献》和《赋格的艺术》我还比较熟悉之外,没有更加耳熟能详的《哥德堡变奏曲》,没有《大提琴无伴奏组曲》,也没有《法国组曲》《英国组曲》,作者把大量的篇幅给了康塔塔。

    虽说是一种巴洛克时期广为流传的声乐体裁,但我了解的康塔塔,只有巴赫的第156号,且剥离了歌词,只知道大提琴独自演奏的这部短到不超过5分钟的作品,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地低诉,让听乐者心事浩渺。有一次,去上海大剧院欣赏话剧《堂·吉诃德》,听到贯穿这部舞台剧始终的音乐,就是巴赫的第156号康塔塔,只是话剧选择了钢琴版,叮咚声中,巴赫的音乐竟将堂·吉诃德的高级寂寞映衬得格外入心。

    《我的一只脚已经踏入坟墓》,就是巴赫第156号康塔塔的曲名。那会儿,我都没有意识到,多到难以计数的康塔塔,绝大部分是巴赫写来让人们在苦苦怀念亡灵时获得安慰的。

    1727年9月7日,王后克里斯蒂安·埃伯哈丁逝世。这位王后的丈夫为了得到波兰王位,于1697年变为罗马天主教徒,为此,她一直远离丈夫,过着寂寥的独居生活。因为她所承受的这份苦楚,民众把她当作圣人崇拜。王后一死,整个萨克森都在悼念她。巴赫受命为已由他人写就的《葬礼康塔塔》歌词谱曲。阿尔伯特·施韦泽评价《葬礼康塔塔》的歌词是“四平八稳,既没有诗意,也缺乏深度”,却对巴赫的谱曲部分给予了所能给出的最高赞誉,“从头到尾贯穿着庄严的节奏,听众深受它宏大、雍容与沉郁的和声的震撼,以致忘记乐章的长度”,“在这里,巴赫通过低音部一段从头至尾贯穿整个乐章、美妙而超然的音乐形象,描述了胜利者抵达永恒的彼岸时心中获得的安宁——”。

    看啊,在巴赫的音乐世界里,由生到死时并没有天人永隔的悲情,只有此生到彼岸后所向往的安宁。《论巴赫》也解开了郁积在我心头许久的一个疑团,就是巴赫一生,两次婚姻、20个孩子,总是为养家糊口忙碌着。日复一日地坐在五线谱前填写“小蝌蚪”,他就没有厌倦的时候?施韦泽告诉我们:没有!在他的论著里,我们读到,巴赫始终在为由此生到彼岸架设铺满万寿菊的音乐的“奈何桥”,崇高的职业,恐怕是巴赫沉醉其中不知厌倦的重要原因吧?

    从巴赫的音乐中获得教益,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所以,许多观众看完《寻梦环游记》,会抹着眼泪感叹:第一次遇到这么豁达的生死观教育,我们的生死观怎么总是那么萧瑟呢?

    我觉得,持这种观点的观众,可以移步去上海博物馆看看正在那里展出的“山西博物院藏古代壁画艺术展”。该展览遴选了北朝和宋金元这两个时期的12组共89件墓葬壁画珍品,经由策展人的精心设计,很好地还原了这些墓道壁画的原生态样貌。尤其是朔城区窑子头乡水泉梁村出土的墓道壁画,展出方更是在展厅里模拟出了墓葬的封土、墓道、甬道和墓室,让我们在参观时恍若身临考古发掘的现场。也正是这逼真的还原,让我们看到,由北壁的夫妇宴饮图、东壁的鞍马仪仗图、西壁的牛车出行图以及南壁门洞两侧的鼓吹图构成的镇守朔州的军政长官的墓道壁画,充满了生趣。也就是说,至少在北朝、宋金元两个时期,我们祖先的生死观还是非常达观的,像这位朔州的军政长官,不就认为死亡也就是到别处过在此地一样的日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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